他又推了推,道:「你先將我松——」
他言未盡,忽覺心口一涼,緊接著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向著四肢百骸蔓延而開。
柳重月怔然張了張唇瓣,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余無數溫熱鮮血源源不斷流落而出,打濕了程玉鳴的肩頭。
耳畔嗡嗡直響,手腳逐漸冰涼麻木,他驟然從對方懷裡滑落,程玉鳴卻又急急接住了他的身體,抱著他跪坐在雪地里。
柳重月眼前天旋地轉,他似是有些恍惚,亦有些茫然。
瀕臨死亡的寒意侵蝕著軀體和心脈,似乎又化作了一道冰刃將他的心挖走了,到如今只餘下絕然的傷痛和空蕩。
柳重月唇角淌著血,只慢慢抬起手,撫上自己的心口。
匕首的刀鋒陷入體內,刀柄上刻著繁瑣精細的花紋。
這是他曾經贈與程玉鳴的定情信物。
如今卻化成了奪命的兇器,插在他的心口。
柳重月忽然想笑,可笑不出來,笑意成了嗆咳,大口大口地嘔著血。
他似哭又笑,嘶啞著聲音問:「你原是……來殺我的?」
言罷又覺得可笑,笑咳了兩聲,卻更似歇斯底里地慟哭,只知曉重複著說:「你居然殺我。」
「抱歉阿月,」程玉鳴似是也有些出神,嗓音虛幻而縹緲,「抱歉……」
「妖修無道,你沒有道,也不知曉我的道。」
妖……
又是妖。
又是那冠冕堂皇所謂的道。
柳重月忽覺自己這一生活得像個錯誤,或許早在狐族被滅門的那一日,他就該跟著爹娘一同死去。
意識已有消散,他像是沉入了溫水,四肢恢復了暖意,像是……
像是百年前臥在師尊膝頭的那個溫暖的午後。
又像是接下程玉鳴靈貼,與他做一世道侶的那個盛夏。
夜裡他與程玉鳴抵足而眠,曾問過他一個問題。
「你殺妖嗎?」
「我只斬壞妖。」
「若壞妖有難言之隱,你還會殺他嗎?」
那日他睏倦非常,沒有聽到對方的回音。
如今人之將死,迴光返照,從前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流轉。
他聽見程玉鳴沒什麼情緒般冰涼的嗓音,言簡意賅又擲地有聲。
「會。」
第2章
天際無數飛雪散落人間,整個煙山銀裝素裹,茫茫而無邊無際。
柳重月三魂於世間徘徊流離,無知無覺,只隱約間聽到景星帶著怒火的聲音,不知在質問何人:「柳重月呢?」
「……」
「我問你柳重月呢!」
許是聽聞呼喚,柳重月的意識隨之向著白茫深處飄去,驟然聽見自己從前道侶平靜的嗓音,說:「他已經死了。」
殘魂木然抱著雙膝坐在半空,半晌跟著點了點頭,心道,他已經死了。
心脈受損,魂魄剝離,如今只剩這一點點意識尚且殘留於世,待天晴日出,便會徹底灰飛煙滅。
柳重月看見天穹處散出一縷微渺的日光,向著光芒散射的方向伸出了手。
景星在不遠處模糊地嘶吼:「我要殺了你!」
話音剛落,靈流驟然綻開,帶起赫赫風聲。
那一縷飄蕩世間的遊魂便如一陣煙雲,輕悠地散去了。
***
「轟——」
雷鳴電閃間,大雨傾盆而下。
幾個少年修士冒冒失失地淋雨奔走著,總算在城內找到一處可落腳的佛堂。
火堆幽幽地燃起,領頭的少年鬆了口氣,道:「幸虧火摺子還未浸濕,否則今夜便只能濕著衣衫入睡了。」
「師兄,此處究竟該如何才能出去?」
幾個少年離宗歷練,誤入此城,周身修為頓時被封,無法使出一星半點,又在城內探查整日,卻如鬼打牆般怎麼也找不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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