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眾人群情激憤之際,人群中忽有一人開口。
那是一位戴著斗笠薄紗的公子,左右手兩旁各站著一名婢女侍從,而他聲音中氣不穩,身型消瘦,甚至走路都要人攙扶,顯然是有病在身。
此人一來,茶攤上頓時作鳥獸散,寧州城也不大,百姓們都認出來,來的正是住在城北的那個病秧子,七年前忽然搬來寧州城,常年咳個不停,都說是肺癆,已經沒幾年好活了。
「裴公子,你今兒個怎麼自己來啦?」
藥鋪老不由板面露尷尬。
這七年來,這位裴公子一直是他們藥鋪的大主顧,眼下他自然是走不得的,又苦於沒有面紗遮面,只得努力站得遠些,向來人賠罪:「今日日頭曬,鋪子裡一直沒幾個人,公子,你身子弱,要不就在這兒歇會兒,我去給你把方子抓來?」
他這樣一說,卻立刻換來了茶攤老闆娘的白眼,市井說話沒有那麼客氣,老闆娘直截了當道:「有病先治病,別在我這兒杵著,一會兒萬一咳起來,我還要不要做生意啦?」
就這樣,幾人被從茶攤趕了出去,結果剛朝藥鋪走兩步,那裴公子果不其然咳了起來,邊咳還邊笑:「日頭曬點也好啊,我這身子骨,再不出來見見太陽,只怕骨頭縫都要長毛了。」
說著,裴公子便當真尋了一處日頭最曬的街角倚著,示意手下侍從跟隨藥鋪老闆去店裡抓藥,而隨著兩人走遠,他摘下頭上斗笠,露出底下一張蒼白又消瘦的臉,看長相就知是大戶人家的兒子,眉目彎垂,笑時頗為親和,不笑時又顯出幾分陰鬱來。
在寧州城中,人人都知這病秧子姓裴,只當他是某個富賈的私,因生了癆病就被丟在這窮鄉僻壤等死,殊不知,方才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的大佞臣曹嵩之子曹野亦患有肺疾,在今日之前,他已化名裴野在這寧州城裡住了整整七年了。
「公子,要不一會兒還是上馬車吧。」
丫鬟見陽光下男人的臉色蒼白如紙,顴骨上還泛著些許不自然的紅,便知他的肺疾還沒好透,此時若受了風,只怕之後能連咳上半個月,於是趕忙將手中外衣搭在對方肩上。
丫鬟小聲道:「還有方才那些人說的,公子你千萬別入心,之前皇上派來的御醫說了,您這病雖不傳染,但最忌多憂多思,要是肺火再往心脈里去,只怕是藥都壓不住了。」
聞言,曹野將外衣往身上攏了攏,卻是望著遠處忙活的茶攤笑道:「我爹都死多久了,他老人家都沒給罵活過來,我哪能因為這三言兩語就入心去?真要說擔心,我倒是覺得比較對不起我那遠在京城當值的弟弟。」
隱居山野這七年,寧州城百姓人人都知他的名字,卻不知他的長相,故而,曹野才能得以光明正大舍了雙安鎮的祖宅,化名住在不遠的寧州城裡。
只是,如今他用了義弟裴深的姓,又因肺火入心久病不愈四處被人誤會生了癆病,每一次咳嗽,敗壞的可都是他們老裴家的名聲。
兩人說著話時,太陽又升高了些,街道上的人更少了。
曹野先前換了宮裡開的新藥,今日大好前已在榻上躺了足有半月,此時被日光曬的麵皮發燙卻只覺得舒服,像只病貓似的蜷在太陽下眯著眼,眼看就要睡著,結果就在此時,街的另一邊卻有人趕著馬車急奔而來,馬蹄聲震天動地,立刻就讓曹野從迷糊的夢境裡清醒了過來。
「都說了藥鋪離家沒幾步,我慢慢走就可以了……」
曹野頭痛欲裂地睜眼,看那馬車眼熟,頓時頗為不快地皺起眉,卻不想來人面色慌張,跳下車便一步湊到了他面前,小聲道:「公子你快別睡了!是宮裡來人了!說是……說是來傳旨讓你官復原職的!」
第2章
一直到雙手接過那捲貼金的聖旨,曹野的腦袋都還在嗡嗡作響。
他辭官隱居在寧州城已經七年,這期間,皇帝顧念舊情,也並非是沒有派人來過,只是先前每次來的都是給人看診的御醫,帶來的名貴藥材如小山一般,常能堆滿小半個院子。
曹野實在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還能再見到御前的傳旨官。
來傳旨的是個曹野沒見過的生面孔,宣完旨後,他見曹野虛得連站起來都要晃蕩兩下,終究是忍不住多嘴:「曹大人,此事事關重大,皇上讓你儘快動身,但你這身子……」
曹野這才回過神來,他壓下喉間的癢意,勉強笑道:「大人不必憂心,我這病每回到了要好的時候都是如此,只是……此事皇上只指派了我一人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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