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她也就沒有急著上岸了，而是趴在木板上，看身旁對此毫無所覺的少年。

好冷……

仿佛骨子裡凝結了冰刺，不斷地穿透他的脊髓以及四肢百骸。

周懷硯在察覺到今日就是十五以後，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隔壁的趙大夫。

將他如今的特殊情況告知了對方，或許因為他之前的順手搭救，老者雖然半信半疑，但還是答應了他，將如今行動有些不便的他帶到了之前發現的那處溫泉。

等他泡進溫泉後，趙大夫才驚覺沒有帶換身的衣物來，於是給他簡單地交代了幾聲，即使那時候的他已經神智有些模糊，老者便回城去拿衣物了。

而在趙大夫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毒性明顯開始發作了起來。

原本開裂的傷口並不痛，溫泉的熱氣也在不斷地傳遞而來，可一發作，那刺骨的寒冷並不似疼痛。

它從骨髓透出，侵襲了五臟六腑。

周懷硯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難受，仿佛身著寸縷的人闖入了冰天雪地中，刺骨的寒風凜冽而割人。

一寸一寸地折磨著，讓他體會了一把「疼痛」的滋味。

像是第一次嘗到人間百味，周懷硯像一個懵懂的嬰孩，在這種鋪天蓋地的寒冷感中，他下意識地潛下了水。

那是本該更加溫暖的水擁，可寒冷驅之不散，熱根本無法穿透皮膚，進入冷卻的血液。

可即使無法緩解，但在水下的周懷硯感到安心。

熟悉的窒息感將他牢牢包裹，那是他曾經在問父親疼痛是什麼感受時，他將他帶到了水邊。

他告訴他，當在水裡喘不過來氣時，那就和疼痛差不多。

可當時的他對於溺水並沒有恐懼，那種擠壓式的窒息感給他帶來了新奇的感覺，自那以後他便喜歡天天跑到水裡潛水玩。

每次娘親把他提回去的時候，都會捏住他的鼻子「生氣」。

可自從那件事情以後，他溺水再也沒有人來撈他起來了，沒有娘親佯裝嚴肅的批評，更沒有父親笑眯眯地任由挨罵。

直到——

意識模糊間，他感覺到腰腹似乎被一雙纖細的胳膊環繞。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從地獄到達了仙界。

他緩緩睜開眼，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眸。

他在心裡喃喃。

或者從仙界來到了地獄。

瘋狂跳動的心疑似給了他答覆。

33

第33章

◎要死別死我面前◎

裴玉荷第一次這樣和少年待在一起。

安靜又平和。

趴在木板上的濕漉漉少年看上去又乖又柔順，長長的髮絲融入了水中。

因為他擔心他再次掉下去，她專門游到了少年身側，伸出手臂將那隻耷拉在板子上的手臂挽上。

就這樣，兩人的距離就更加近了。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微微傾身，發現眼前人微微皺起的眉頭，不知道夢到了什麼，表情又痛苦又迷茫。

本來就冷的軀體，不斷溢出的寒意並沒有溫泉壓制多少，讓靠他最近的裴玉荷冷了個哆嗦。

但她並沒有收回手，而是緩緩抬起另一隻手，輕輕地撫平那逐漸緊皺的眉頭。

她喃喃：「真是的，生病了還一個人跑出來，也不怕出事。」

她的聲音很輕，比霧還輕，隨時能夠飄散而去，可就是這句話剛落，裴玉荷就感受到了懷中的手臂一動。

她驚訝地抬頭，對上了一雙隱藏在水霧後的眼睛。

不知從何處捲來的落葉，搖搖晃晃地落在了少年的趴著的側臉。

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眸前的水霧散去，露出懵懂的眼神。

黑曜石般的瞳孔向來埋的是冷漠，而在此刻卻格外清晰，是剛醒的懵懂和痛苦帶來的脆弱，沒有第一時間去掩飾，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裴玉荷的眼眸中。

倒映的少年直愣愣地盯著她。

好似被定住了。

裴玉荷同樣安靜地回視。

交匯的目光交織，原本被夜風吹散的水霧再次攀升，將兩人之前的視線都逐漸模糊，

只剩下水霧後模糊的眼神。

少年的眼神好似水霧凝聚在手背上的水珠，晶瑩而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