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實……」我沙啞的嗓子正逐漸冷卻,在它成為裝飾品之前,我反覆叫喚:「伊實,伊實……」可除了第一聲,早就發不出別的動靜了。
好在如願以償地將身份傳遞到了對面,我仿佛看見伊實猛地停下腳步,回過頭,再回過頭,極其滑稽的不倒翁。
「穆里斯,是你嗎?對嗎?她帶你去哪兒了?」伊實的呼吸瞬間輕下來。
「特羅姆瑟。」我說,還想說別的,「船上。」還想說別的,「睡不著。」還想說別的,「……」
怎麼會這樣,我說不出來了。問題構不成遺言,遺言也不能包含問題。我想問為什麼一枚巨大的燈泡看起來像皎潔的月光,為什麼齷齪的手電筒能照出短暫的黎明,為什麼我在這裡,卻快要消失了。
「我去找你。」他說。
我搖頭,掙扎在纏枝破蕊之間,絕望地搖頭。他看不見。
「別掛,我還沒要你算帳,」伊實再次奔跑起來,「我不是告訴過你哪也不許去嗎?我不過是出去了一小會兒,你就跑沒影了,下次是不是得在你脖子上掛牌,寫上你的名字和我的電話號碼,全城失物招領?別掛,聽著,船靠岸之後在碼頭等我,記下這個號碼,隨時打給我……」
我掛了。他看不見。
我再也不能容忍越來越旺盛的虛假折磨我的五感,越來越膨脹的幻境糟踐我的心臟。
到底有什麼是真正屬於我的,上天覺得我欲拒歡迎實則內心早已為其瘋魔的樣子是一齣好戲嗎?就為了看我痛不欲生的表情,肆意侮慢,無惡不作嗎?到底有什麼是真正屬於我的!
沒有人教我,所以我自學,同類之間能夠心心相印,我以為靠吻,結果被證明是錯的,後來以為靠寬容和性。愛,也被證明是錯的,我知道了,靠卸下偽裝和表露真心,降落什麼就接住什麼,命運會擔保,結果呢?!無辜的病症被拿去玩弄,收到了嚴重偏題的憐憫,傾家蕩產鼓起了勇氣然而天平那端是幾年前堆積的舊報紙。
夠蠢,及時止損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停止等待,不再巴結第二天早晨的太陽。
首先,我需要閉上眼睛,放空大腦,對極了,神經細胞的不可逆損傷這時派上了用場,除了疼再也思考不了別的東西。
其次,把手伸到大腿之間,分擔大腦的疼痛,用的是筋肉錯亂的右手,釘死了就不會顫抖了。
然後,入睡,入睡,入睡……
世紀漫長。
睡啊!
哭什麼!
好,哭,我讓你哭。來,和特羅姆瑟的第一束光問好,舉杯,然後禮貌地說再見,畢竟你時日不多了,但你總算能毫無後顧之憂地睡個好覺。不必嫌食道太窄,水是萬物之源,威士忌也是,別那麼古板。如今的醫藥領域雖沒讓我眼前一亮,但也不會讓我的期望落空,很快你就能睡著,噁心反胃這麼點副作用難不倒你。
渾身乏力快要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竟然產生了一絲慶幸,至少還有自己能和我對話。
如果沒有旁人插嘴,就更好了。
「啊!這個瘋子!這個瘋子!!手機,手機……
「伊實!我在特……對!求求你快過來,她吃了一整瓶安眠藥!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吃的……
「我他媽怎麼知道!你他媽昏頭了嗎養這麼個玩意兒!!她還有呼吸!她還活著,你快來!」
聒噪的尖叫聲印證了我身上有嚴重的急性傳染病,手腳被捆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魂魄早就飛到九霄雲外了。
人生大圓滿就在於將死的剎那心胸寬闊有容乃大,主人的身份還給外界,死者的身份交給自己。
不要了,不求了。行嗎?
「No.」
誰在回答?
蟒蛇一口氣鑽入我的食道,它的體溫不陌生,粗暴的掠食勾起了我的記憶,緊接著是腹部猛烈破碎,內應外合使我像烤全羊一樣翻滾。
有人狠狠地給了我一拳,五臟六腑擠壓成團,我承受不了更多,烏泱泱吐了一地。
「醒醒,穆里斯,穆里斯……」
我掉進了水缸,水缸上面是扁擔,扁擔下面是肩膀。
「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無數次,聽得見嗎?你聽得見,睜開眼睛,穆里斯,睜開眼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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