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淒涼的雙唇不停說淒涼的話,為了給挪威正名,我努力控制視線,儘量從她嬌美的面孔上移開。
「天空不是24小時都是黑的,也有太陽,夏天也能穿上短袖。還有,你見過極光嗎?那個很美,可以認為是太陽的把戲,是真的很美。這裡的人的確總保持著一定距離,但這裡的酒吧也會出醉漢,街道也會出小偷。」我說。
克洛伊笑了一下,身子往前傾,手肘擱在桌面上,我才發現她的脖子空落落的,那條翡翠項鍊不見蹤影。她看著我說:「你才來多久,就這麼明了?他帶你去那麼多地方,你現在在為誰說話?」
我愣了愣,沒意識到真實存在且證據確鑿的偏心。
克洛伊放下酒杯,輕輕用杯底和桌面摩擦,舔了舔缺水的嘴唇,說:「他就是圖新鮮,還能是什麼。這裡根本沒你說的那麼好,你也是,看起來就無趣得要命,有什麼好的。他還保持著把酒放在從右往左數第二個櫥櫃裡的習慣,不就表明了他還沒完全拋棄以前的生活嗎?說得好聽,不在乎錢,不在乎名聲,爛透了知道說不在乎了,到頭來還不是靠布魯克救濟。」
我捋開額頭前的頭髮,又撓了撓髮際線,幾秒間做了許多小動作。我插不上話,但不能表現出來,只好讓自己忙起來。
「嘿——」克洛伊竟然立馬精準地堵死了我的去路,「你在聽嗎?又裝聽不懂?我說——HeisSUCKS!」最後一句她提高了音量,引來過路人不解的目光,又在看到她的臉之後眉頭舒展。
人總會為美麗的東西寬宏大量一次。
於是我順著她的話頭,說:「嗯,他很差勁。」
克洛伊皺起眉,對我的軟弱感到憤怒:「你有什麼毛病?」
「只是贊同你的觀點。」
「難以置信他居然選擇了你這種人卻沒選擇我。」她吞了一大口酒。
我看著她喝完,褐紅色的酒勁從喉嚨漫上太陽穴,過一會兒又消下去,才繼續說道:「沒有吧,他看起來這一生只會在喝什麼酒上面做選擇和動腦筋。」
「別說了。」
「他做事讓人猜不到理由,更不存在戛然而止的情況。」
「別再說了。」
「……」我適時閉上嘴,她豆大的淚水掉下來,顯得我的言辭十分卑鄙。
這片海域初來乍到的鱈魚未曾想像這般局面,以為今夜會是別人的良宵,按原計劃我應該生一通悶氣然後和自己的遐想好好下一盤棋,可現實超乎了我的預料。我想可憐她,當然也是這樣表現的,但心裡一點都不,不能,不會,做不到,更無法開導她的誤解,就像一個沒有營業執照的小販只能閉起門戶做點擰巴小生意,講不出有意義的商業談吐。
克洛伊低聲抽噎,壓抑住了聲音卻崩壞了表情,前言不搭後語,又說起了伊實的好。
與其說她愛的是伊實,不如說她愛的是傾注在身上的保護欲。她時常暴露弱點,在酒吧打盹,或者不經意蹭一些來路不明的胳膊好讓麻煩找上門,不過她從不嘔吐,即使有時透支了額度,她也會在衛生間漱完口再出來。如此一來拯救就會如期而至,伊實就是那樣降臨到她身邊的。
男人
在這種時刻更容易上當。她說,用一種驚世駭俗的、篤定的語氣。
伊實一次次地救她於水火,一次次地,某一天,她生出和他共度一生的想法,但第二天她就忘了,每回都這樣,她承認自己最大的缺點是沒有做決定的能力,但總歸命運不公,不然她也不會這樣。
對此我投一票贊同,天老爺經常略施小計便能讓一個人苦不堪言。況且,執迷不悟不是那樣好化解的。
可是親愛的,這讓我難過,哪個災難有商量的餘地,而你卻選擇主動走進那條沒有路燈的小道。有人愛你,而你卻只愛人一瞬間。深不見底的峽谷之間搖搖欲墜的橋,你驚險地走過,回過頭竟要毀掉它。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團皺巴巴的衛生紙,讓她擦擦又愛又恨的淚水,遞過去時手又開始發抖,或許和我即將要說的話有關。
「我不喜歡你。」我說,簡潔且自作主張。
克洛伊朦朧的表情怔愣住,眼淚不再流,但呼吸未能跟上腳步,一口哭腔沖我而來:「你以為我看你很順眼?你以為我和一個搶走我男人的bitch談話是為了獲得她的喜歡?!笑話!你還沒聽明白嗎?我失去的你也會失去,你應該謝謝我,傻姑娘。」
失去的前提是擁有才行,連我本人都無法下定論的命題,旁人帶著偏見輕輕鬆鬆就寫下了答案。我會考慮考慮把這作為論據之一,直到我找到最清晰穩妥的架構。
「我來這一個月都不到,」我用發抖的那隻手捂住脖子,斜方肌很僵硬,「你如果要來,為什麼不早點來?」
克洛伊提了提嘴角,自嘲道:「能早點的話,我在幾年前就早了。如今只有等你消失了,我還能有一點轉機。」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對他來說其實沒那麼重要。」我說。
「你在炫耀嗎?」克洛伊眉頭蹙起瞪我一眼,「他對人不常有耐心。反而你,看看你,不如我愛他。」
不同度量單位之間不能比較是基本常識,我和她說不明白。倒是她無意中掌握了讓我不停冒汗的技巧,謊言聽多了的小孩是會畏懼聽見真相的。
我向服務生討要了一樣的玻璃杯,給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這時的我尚未意識到純飲其實需要一定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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