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地給人做飯,手法並未生熟。醃好的肉塊下油鍋時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響,我起了雞皮疙瘩,哼小曲兒有條不紊地蓋上鍋蓋。把時間花在料理上是一件很有人情味的事,貼近生活,無論你是隨心所欲地做還是掏心掏肺地做,都是一種活法。因而我的步伐才會這樣朝氣蓬勃,撒鹽倒酒的動作這樣乾脆利落。
對於自身的手藝我不敢高呼大廚,但氣質上自我感覺良好,和菜品容易看對眼,會細心擦掉餐盤邊緣不美觀的油漬。土豆炒雞,蔥油豆角,番茄炒雞蛋,培根生菜卷,肉餡煎餅,白菜豆腐湯,滿滿一桌,如果有米飯那就更完美了,可惜廚房連個電飯煲都沒有,更別說大米。我想他大概也不好那口,不做也無傷大雅,決定用煎餅代替主食。
我再次敲響臥室的門,並且從門縫中送去聲音:「嘿,你醒了嗎?我做了點晚飯,你要嘗嘗嗎?」
回答我的是一陣沉默。這都好幾個小時了,他到底是睡覺還是昏迷,睡覺不好現在睡了晚上肯定睡不著,昏迷也不好這麼久了肯定要出事,無論哪種情況,都迫使我擅自作主進去看看。
我按下門把手,成功打開房門,看來他並未因為我的存在而設防,分明我剛來那會兒他還疑心重重地對我緊盯不舍。
「Excuseme……」我發出微弱的氣聲。
床上趴著一具山脈,他準是脫了上身衣服倒頭就睡,衛衣被隨意地丟在床邊,背部肌肉隨著他的呼吸而起伏,滾燙得十分具象,似乎馬上要火山爆發。
我上前推了推他,沒反應。用力推了推,還是沒反應。
好吧,沒有口福。
我自然不會強人所難非得給他拉起來吃我做的菜,等的了就等,等不了就撤,很爽快。然而就在我轉身離開之際,大腿忽地被一隻壯碩的手臂勾住,不由得節節後退,踉蹌著倒在床上。那塊最敏感最柔軟的肉被韁繩一樣緊實粗糙的玩意兒捆住,我猶如跑進捕鼠器的老鼠,來不及自認倒霉就已經命在旦夕。
他半張臉埋在被子裡,另半張臉朝著我的小腹,模糊開口:「做什麼?」
我試圖往床邊挪,發現留給我的餘地不多。
「你睡了很久了。」
「嗯。」他眼睛仍未睜開。
「真的很久。」
「幾點了?」
「七點、半,呃,應該。」
他疲憊地滾了半圈,另一隻手也環了上來,抽乾空氣的真空袋似的不斷抱緊,青筋顯現。天老爺,那是人類的腿,實打實的碳基物體,有肌肉有脂肪有水分,和棉花娃娃差遠了,再擠我該喊疼了。
「你怎麼了?」我其實想問你有什麼毛病,但語氣硬不起來,聽上去就顯得人很木訥。
「嗯……」
他眉頭緊皺哼了哼,眼看要埋進我的肚子裡,我立即膽戰心驚地推開了。首先,我沒有好為人母的癖好,其次,很癢。
被拒絕了他肉眼可見的不高興,鬆開大腿又滾了半圈,我因禍得福重拾健全的四肢。
「別來煩我。」他甩出一句話。
「……」我覺得他在倒打一耙。
天大地大房東最大,既然他都發話了,我也省得虛情假意再推搡幾個來回。菜吃剩了可以放冰箱,味道沒了那就是真沒了。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輕悄悄地關上門。
多好的菜啊!煎餅一口咬下去肉餡的油汁滲進碳水化合物的那瞬間多麼令人舒坦,再來一口土豆炒雞一起嚼更是無比美妙,番茄炒蛋不用說了,刻在我DNA里的一道菜,怎麼炒都好吃,豆角脆脆的,生菜包培根不失韌性……還說什麼呀!不敢稱大廚,太謙虛了!我就是大廚!
嚼嚼嚼,伊實沒福分,嚼嚼嚼,之前還惦記著要我做中國菜呢,現在什麼都比不上睡覺,嚼嚼嚼,可是,他不吃,誰來誇我是大廚呢?
我還是站了起來,卻一點兒也走不動道,方才吃得生猛,噎在喉嚨里有點難看。
「你喜歡站著吃飯嗎?」沒想到他未請自來了。
我欣喜,咀嚼的速度加快,咽下去
最要緊。等他都坐上餐桌了,我才脫離啞巴著急的苦海,展示道:「這些都是我做的。」
他抬了抬眉毛,就近徒手抓起一塊煎餅。我殷勤地給他盛湯,黃婆賣瓜個不停:「你試試這湯,很新鮮,如果你覺得油太多了話,喝這個湯就很合適。」他要是聽得懂中文就好了,我就能用「解膩」二字概括。「還有這個,這個也好吃,你必須都嘗嘗。可惜沒有米飯,不然這些菜能更好吃。中國的大米特別香,你有機會去中國的話一定要嘗嘗。怎麼樣?」
我等待他的評價,這對我非常重要。我盯著他下垂的眼眸,細數他咀嚼的次數,觀摩他吞咽的動作。拜託了,一定要說好吃。
他吸了口湯,良久才抬起眼睛回應我的目光,深邃的藍色瞳孔凝固了飯菜的熱氣,一股濃情排闥直入。我心想,要不說西方人的羅曼蒂克風味是渾然天成的呢,他若用這樣的眼神將我從頭看到尾,我肯定要作揖感謝他的臨幸。
「你在等什麼?」他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嘴角有了戲謔笑意,羅曼蒂克的氛圍頃刻化為泡沫。
我也直白:「等你的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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