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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性找上門來,周麥琦只請他吃了閉門羹。她對外面那個用力拍打大門,苦苦哀求的人只冷漠了五分鐘。

五分鐘後,她開了門,答應了中年男性的請求,跟著他去了醫院。

「爸爸」的發音很簡單,「爸爸」的身份似乎也很容易,「爸爸」卻是周麥琦世界裡遙遠的人物。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想回憶,一度打過想要摘掉他們的共同姓氏的念頭。

爸爸愛喝酒,愛抽菸,愛吹牛,愛在親戚朋友面前說大話。爸爸實現不了的事情,代償的則是周麥琦。

三歲那年,孩子連基本的意識都還沒完全形成,爸爸媽媽離婚了。

周麥琦是在奶奶家長大的。

長到十八歲的時候,她離開家上大學,爸爸重組了家庭,相對來說高領的產婦為他生了個兒子。

基礎條件不好的男人和女人所孕育的兒子,帶著基礎病出生了。

無數次的治療需要輸血,直系親屬的血液不夠,爸爸就把主意打到了周麥琦身上。

她一天三份工,連營養都不達標,怎麼會有多餘的血給那個和她毫不相關的弟弟。

但是爸爸聲淚俱下,他說他們家不能絕後。

周麥琦愣住了。爸爸在她成長階段中的不聞不問和漠不關心忽然變成兩記響亮的耳光,抽得她臉頰火辣辣的疼。

原來她連家裡的「後」都算不上,原來形同陌路的父女關係也能這麼理直氣壯。

周麥琦一滴眼淚也沒有,坐在輸血室,伸出手臂,獻了第1章 毫升。

血液是燙的,抽進真空袋是能看見還冒著熱氣,滾著小小的氣泡。

護士要她按壓針孔,她忽然覺得噁心,喉管中有什麼東西翻湧,對著垃圾桶乾嘔好一會兒,出現的卻只有後腦勺的刺痛和太陽穴的閃爍。

爸爸每一次都說是最後一次,每一次都能裝傻忘掉上一次的承諾。

他沒有為她出過一分錢的學費,卻不斷向她索取,只因為不能絕後的荒謬言論。

再後來周麥琦獨立了賺錢了交了男朋友。

半夜弟弟病發,爸爸上門哭求,用威脅性的話在門後發問:「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弟弟死嗎?麥琦,周麥琦,爸爸從小就教過你,家庭才是立身之本,你想被人嘲笑嗎?你想害死你弟弟嗎?」

五分鐘的惶恐和沉默里,周麥琦像從前的任何一次一樣做出了妥協。

那一天,是蔣浮淮和她一起去的醫院。

她輸完血,憔悴蒼白得不成樣子,連獨自站立的力氣都沒有。她叫蔣浮淮的名字,她想和他一起離開,這一方亮著燈的人間煉獄,差點要把她的骨頭都吞噬。

蔣浮淮走進來牽她的手說回家。

夏天,衣衫單薄,袖口寬大,風扇動時搖擺,沒按緊的、出了血的針孔以及迅速烏青的皮膚就這樣曝露。

他的手臂上也留下了黃色酒精尚未風乾的痕跡。

她問他怎麼回事,他支支吾吾沒說出話來。

周麥琦卻能憑記憶推演,大一那年發入學體檢單的結果,她看見過蔣浮淮的血型。

他們是一樣的。

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像喝了無數瓶假酒,吃了很多片褪黑素,也像從瀕死邊緣被拉了回來。

四周都是暗角,視線無法對焦。蔣浮淮的臉變得好模糊,蔣浮淮的觸碰沒有任何實感。

她覺得荒唐,也覺得好笑。她就快要暈過去了,她真的好難受。

甩開蔣浮淮,眼淚的頻率比秒針轉動還要頻繁。周麥琦跌跌撞撞走到弟弟的病房,那裡有好多人,護工、家屬、病人,還有查床的醫生。

周麥琦什麼都沒想,走到弟弟的床位前,忽然給了爸爸一個耳光。

*

他們不可以要求蔣浮淮付出,就算是志願的,也不可以。

這到底算什麼?

爸爸口口聲聲說那是蔣浮淮自己的主意,周麥琦的男朋友自願替她分擔。蔣浮淮也用他輕盈的肢體動作證明他好好的,完全沒事。

可是這到底算什麼?

獻血是她的責任嗎?是她需要無償完成的義務嗎?憑什麼要蔣浮淮替她來分擔。

在這個吸血鬼常駐的家裡,只有她擔任受害者還不夠嗎?一定要像增加列車乘客一樣,把她好不容易收穫到的一點點幸福也拉進如同《釜山行》一樣的地獄嗎?

周麥琦歇斯底里:「你去死!你們都去死!我沒有這樣的家,沒有你們這樣的家人!」

燈都滅了,其他病人拉上了床簾,繼母用手捂住了熟睡弟弟的耳朵,爸爸看起來還想狡辯點什麼,蔣浮淮卻攔腰把她抱了出去。

病房裡安靜了,走廊中傳來大哭,片刻後,變成了小聲的啜泣。

她捂著臉說對不起。

除了道歉,沒有比道歉更有分量的語句。

蔣浮淮說:「你弟弟就是我弟弟。」

橫膈膜抽筋,周麥琦不間斷打著嗝,眼睛幾乎腫了,整張臉仿佛泡過水一般狼狽。聽見蔣浮淮的話,她抬起臉,原先的愧疚統統變成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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