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韞心口的疼痛這才減輕了些,這時,他忽而發現許妙儀的睫毛正在微微顫動。他又驚又喜,急忙撲到她身側,屏息斂聲地等待。
半晌,許妙儀緩緩掀起眼皮,露出一雙灰暗無光的眸子。她慢吞吞地轉動眼珠,當目光落在蕭韞身上時,她勉力扯出一個笑,有氣無力地說:「太好了,臨死前還能見你一面……」
「說什麼呢!你不會死!絕對不會!」蕭韞雖是在斥責,語氣卻一點也不凶,更多的是擔心與埋怨。
許妙儀沒有爭辯,岔開話題道:「我當時的家鄉叫桑陽,你能不能幫我找一找?我的父母兄長都葬在那裡,我也想落葉歸根。」
「你想得倒挺美。」蕭韞苦笑著揶揄,「我才不接這活兒,你要好好活著,自己去找。」
許妙儀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微弱:「待來日蠹蟲除盡,海晏河清……記得,在我墳上澆一杯酒……一定要是桂花酒……」
蕭韞雙眼泛紅,聲音哽咽得不成調:「我才不會祭奠你,我們要一起看海晏河清……」
「我——」許妙儀的聲音戛然而止,像一根繃緊的弦,終於承受不住壓力,斷裂開來。
蕭韞呆愣住了,李梧連忙上前把了許妙儀的脈,確認她還有氣,便立即招呼同行侍衛:「快、快幫許娘子上藥!務必保住她的性命!」
蕭韞早預料到許妙儀的現狀不容樂觀,故而出門前特意命人帶上了藥品。蕭韞的下屬又都多多少少學過一些醫術,給人處理傷口不是問題。
幾個下屬領命圍了上去,掏出藥品與紗布。
「許娘子不會有事的,」李梧哀聲勸慰蕭韞,「郎君,咱們出去等會兒吧。」
蕭韞木然地點了點頭,緩慢地起身往外走。由於魂不守舍,他的行動竟有了幾分蹣跚的意味。
來到屋外,蕭韞仰面感受冷冽的北風,企圖借外力冷卻頭腦。
可饒是如此,方才那一幕還是不斷在他腦海中閃回,鮮紅的、刺眼的,還有許妙儀那些告別的話語,亦在他耳畔揮之不去,叫他的心臟一抽一抽地痛。
一種名為恐懼的情緒在心裡瘋狂滋生,就像那夜在陽泉城外,不,這次比那次還要嚴重!
他的一顆心像是被架在了火上、被放在了油鍋里,煎熬無比,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
不知被折磨了多久,他才終於聽得李梧道:「稟郎君,娘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心跳穩定。」
蕭韞輕吁一口氣,重新回到屋中。只見許妙儀已經被抬到了榻上,幾乎渾身纏滿了紗布。原本白色的紗布上洇著大片血跡,就像外面的雪地。
她的臉也已經被擦乾淨了,神情很平靜,卻泛著一股青灰的死氣。
蕭韞強忍心痛,快步走到她身邊,解下披風裹在她身上。他想將她抱起,可她渾身是傷,他一時竟不知從哪裡下手。最後,他咬了咬牙,一手伸到她脖子後,一手穿到她膝彎,將她打橫抱起來往外走。
「對了郎君!」李梧叫住蕭韞,伸手指著一個地方,「藍鈺已死。」
蕭韞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見了藍鈺的人頭,心中微微一震,暗道: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殺得一個不留?難道……是之前站在藍鈺身後的那人?
事情愈發撲朔迷離,但蕭韞擔憂許妙儀的安危,沒心思想太多,道:「先把她的頭帶回去,再送至公廨。」
「是。」
蕭韞恨不得立馬就飛回青州城,好讓許妙儀及時就醫。然而策馬奔馳怕是會震裂她的傷口,他只能忍著性子慢慢前行。
經過這幾天的磋磨,她比之前輕了許多,蕭韞將她抱在懷中,總害怕她會隨風而去,故而時不時就要探一下她的鼻息。
不知從何時起,天空中飄起了小雪,星星點點地零落而下。
蕭韞忽然就想起在梧鎮的那個雪夜,他差不多也是像這樣將許妙儀抱在身前。
彼時她喝醉了酒,面頰紅撲撲的,雙眼亮盈盈的,可愛至極;彼時他們剛剛互表心意,情意綿綿;彼時他滿心歡喜,甚至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而如今,她重傷垂危,他勞形苦心,對比之下,叫人難免哽咽。
好景難常,盛筵難再,彩雲易散琉璃脆,世間好物大抵都不堅牢。
……
這條路實在是太長太長,回到宅院,把許妙儀交到萬郎中手上時,蕭韞已經心力交瘁。
然而饒是如此,他依然選擇在一旁守候——若不得到許妙儀平安的消息,他根本沒有辦法入睡。
鄭嫣關心則亂,故而沒有參與施救,而是和蕭韞一齊等候。她自詡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期間卻一直求菩薩告佛祖,只因實在無計可施。
日頭漸漸西斜,一直到黃昏時,房門才終於打開。萬郎中走了出來,面色不大好看,回稟的語氣格外小心翼翼:「娘子性命無大礙,但……能不能醒來就看娘子自己了。」
鄭嫣聞言,眼淚登時就涌了出來。
蕭韞怔然,隨即猛然嘔出一口血,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眾人大驚失色,剛剛結束一場惡戰的郎中們又馬不停蹄地投入了第二次戰役。
幸好,蕭韞暈倒只是因為疲勞過度、風寒導致的虛弱外加急火攻心,並無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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