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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豫景收到梁以曦殺青消息的時候, 正在匯富十六樓聽曾朔發牢騷。

他去渠田待了小半月,越來越覺得事情並不像他開始以為的那樣,便有些打退堂鼓。

剛到那兩日, 周義程很謹慎, 並不太信任他。

——到底是匯富內審司出來的, 即便曾朔手上拿著陳豫景的親自安排, 後面幾天, 周義程依舊在擔保項目的具體調查過程上同他模稜兩可。

他們內審司查經濟案子, 是有「看家本領」的。對數字格外敏感, 什麼項目、大概什麼區間的數字, 一眼就能對上。甚至小數點後面幾位, 他們都清楚大概出自哪裡。不過, 碰上跨省市區的案子, 就比如眼下的高速項目, 也得是周義程這樣司長級別的, 更得是匯富總行出來的, 才能多少摸清楚根脈。

曾朔也不傻。

但凡進入津州高層、能在年中大會坐上前三排的, 都不簡單。

周義程這麼瞞, 他隱約也能猜到。大概是怕他順藤摸瓜, 抓住高速項目的關鍵,然後泄露了消息——這是吃一塹長一智。畢竟擔保項目就是這麼堂而皇之捅到何耀方面前的。

周義程不明說, 他就自己看。反正他這趟過來就是「避難」的,閒著也是閒著。

等陳豫景那邊重新舉薦了人提訊辛建科、何耀方態度稍緩, 他就拍拍屁股回去。

可誰知道, 待的時間越長,農商行里按照他的身份能接手過一遍的文件他都過得差不多的時候,曾朔發現, 已經鬧上檯面的擔保項目,和目前這個還潛伏在水下的龐然大物,根本不是一個性質。

擔保項目再大、再離譜,頂多就吞個犄角旮旯的數字,牽扯的人不會超出三位。高速項目至今過了五輪,每一輪里,無論是津州高層還是沿途各市鎮鄉,都脫不了干係。一旦有問題,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天文數字,人也牽扯不完。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到時候肯定會有震動。高速項目還是何耀方主政時期的大項目,也一直是津州高層最重視的項目,一旦這裡面出現震動,除了賠上他何耀方的根基和性命,整個津州勢必要重新洗牌。

曾朔清楚自己幾斤幾兩。雖說天塌了個高的頂著,但砸下來的每一塊磚都能砸死人。

更何況,他沒必要啊,他只想保命——年中大會前他去給陳豫景遞投名狀,就是想在何耀方手底下保住條命罷了。

可轉頭一看,陳豫景更厲害——這是要他粉身碎骨啊。

回過神來,他又有些搞不懂。

陳豫景為什麼要如此置何耀方於死地。

雖說不至於以卵擊石,但未免也太冒險,弄不好就是玉石俱焚。

就目前的情況看,曾朔唯一確信的是:雖然有諸多不滿,但何耀方依舊很信任陳豫景——因為台面下大家或多或少都清楚的原因。

但陳豫景到底為什麼。

曾朔越想越膽寒。

一個讓何耀方如此信任的人,明明可以憑此青雲直上、抵達別人都無法企及的高度,背地裡卻要以這樣的方式弄死他——

曾朔覺得,這已經不是所謂的謀略和城府了,這是有仇啊。

——渠田待了些日子,稍微琢磨出這麼一絲風向,當晚他就趕回了津州。

隔天,他就坐到了陳豫景辦公室。

「我也沒想真和何耀方撕破臉......」

比起陳必忠的「忠心耿耿」,他曾朔是有點首鼠兩端了。

「聽說您後來另外舉薦了人提訊辛建科,何耀方還專門電話同我聊了此事......」

這句話的語氣便有些小心,曾朔看了眼辦公桌後面的陳豫景,見他神色一如往常,便低頭繼續道:「我在這個位置是坐不久了。他是肯定要找人換我的。我就希望能有個善終。」

他說得頗為委婉,畢竟牽出水下的龐然大物,不是會上簡單棄個權就能好過的。

再抬起頭的時候,曾朔對陳豫景道:「這要被發現了,有沒有命都兩說。」

陳豫景靠著椅背,聞言面上微微一笑,似是體諒。

手邊文件翻了兩頁,還沒簽字,他視線移過去,搭在桌邊的右手拿起鋼筆。

他不說話,神情稱得上平易近人,唯獨唇邊的笑意,瞧著讓底下的人心裡打鼓。手上動作幅度不大,幾個字簽好,抬眼的時

CR

候,平白有種壓迫感。

曾朔一時摸不清他的態度,硬著頭皮往下道:「您不知道,當年和平路上就鬧大了。都死人了。可有什麼影響?沒有。現在再去問問,『和平路』三個字還有誰知道......」

下午三四點鐘的光景,陽光隔著兩層玻璃照進來,空氣里塵埃浮動的痕跡格外明顯。

津州已經快大半月沒下雨。夏季高溫乾燥,走在路上,都有點火燒火燎的。

李秘書敲門進來拿文件,曾朔起身準備告辭。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惹了陳豫景不快,離開前曾朔踟躕道:「陳行長,我來這裡的時候和周義程說了,後面一段時間檢察院那邊肯定看得緊,我這裡能提供的都提供。您放心。」

陳豫景放下筆,態度溫和:「有勞。」

「哪裡哪裡......」

門被動作很輕地關上。

陳豫景垂眼注視面前的白紙黑字,無聲笑了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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