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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和只走神了一瞬,立即回到當下情境。

蕭元政沒說話,甚至是偏移了視線,覆在他臉上的手卻是緩緩移動,指尖掌心帶著粗糲的觸感,輕柔又夾帶些許癢意。

眼前一片漆黑,視覺陷入黑暗。

又是這招!

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沈清和是真是翻湧起火氣。

他都已經將話說到這份上了!蕭元政還要和他兜圈子,都當皇帝了能不能有點天子氣魄!

埋在狐裘里的黑髮青年咬緊了牙關,正要再說點什麼冷酷的話,突然感覺覆住雙目的手,傳來淺而輕的力度——

像是有人貼近,蹭了一下。

隨後溫熱的吐息,灑在他的額上。

雙目猛然睜大。

這樣近的距離,他能清楚感知到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震盪。

「從前沈卿說信朕,現在看來,一個字也當不得真。」

沈清和此刻心中有一萬種紛飛的思緒,他即刻掰開細枝末節,選定了最主要的部分。將昭桓帝停留在他面上的手扒拉下,「陛下從前也說過,屬意我對抗門閥。」

蕭元政失笑:「朕什麼時候說過。」

沈清和抬手,露出了掌心一枚白玉扳指,「和政殿初見時,陛下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蕭元政啞然,「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不要隨意揣測君心?」

「臣實在愚笨,陛下若不讓我揣測,那就明明白白告訴我。」他將自己的濡濕的發尾從君王另一隻手中抽出。「不要言不由衷,不要難言之隱,我想知道。」

蕭元政沉默了。

身為人君,他的任何詔令政策,只要下發,就能叫不知凡幾的臣民拋頭顱灑熱血去執行,他早已習慣獨自將棋路布好。無需向誰解釋,或者說,就是要難辨恩威喜怒,才能叫臣子又敬又畏。人們只道帝心若淵,深不可測,從未有人敢直面雷霆,向他索要一個答案。

沈清和本可以像任何一個臣子,去想,去猜,再將籌謀放在心裡,他是天子近臣,總有一日能在某次的草蛇灰線,心照不宣中知道答案。

橫衝直撞,闖到含章殿來,逼問皇帝,消磨聖心恩寵,確實是最愚蠢的做法。

但他就是這樣做了。

因為是沈清和。

門外陰雲遮天蔽日,雷聲轟鳴,內室點了一串燈燭,卻也熹微淡若,並不明亮。

蕭元政半邊正對著自己的臉在光明之中,另外半邊吞吃在晦澀中,只餘一個灰暗輪廓。

王朝數百年的歲月春秋在腦中呼嘯而過,蕭元政二十餘年的光陰也隨之一起捲入這場洪流。在風眼處,他看到了青年堅定的雙眼。

喧囂盡散。

「我曾同你說過,蕭家先輩與門閥斡旋百年,什麼辦法都用過,就是鼎盛之時,也就咱保十幾年安寧——更遑論,蕭家,在百年前也是門閥出身。」

沈清和點頭,他記得。

正是因此,在這片土地之上,這麼多藩王郡王,他只推戴蕭元政一人。宗室,本質上與世家並無區別。

越霽說教化百姓是與皇族對著幹,自己何曾不知?但他總覺得,就是昭桓帝也在默許他這樣做。

「年輕時候,我沒有護住幼弟。」

蕭元政將巾帕泡進銅盆里,汲取了足夠溫度後執起青年冰冷的雙手,輕輕擦拭。

「現在,朕已經不是孤立的西北王,理應能做到更多。」

沈清和打起精神:「想要怎麼做?」

「起兵,盪盡十三州,剿滅世家。」

蕭元政動作不停,似乎在說什麼很平常的事。

他最不希望發生的情況發生了,沈清和心中驚駭無以復加,試圖勸阻:「陛下,我覺得……」

蕭元政輕輕搖了搖頭。

「等諸事完畢,朕會寫下罪己詔,自請退位,擇定的繼承人你也見過了。子昭雖然有些毛躁,但是個好孩子,磨礪一番也能繼承大統。」

「這個錯誤終而復始,總要有人了斷,朕是一國之君,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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