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倒在地的是門下省左補闕,七品官職,團縮跪在殿下,聲音打著抖。
四下齊靜,當眾彈劾皇帝,那是將腦袋都拴在褲腰上了。不過無人憂心一個小小左補闕會受到怎樣懲處,他們只想知道,昭桓帝會說點什麼。
左補闕只覺得這片刻沉默和一輩子一樣久,將心一橫,把早就準備的滾熟的話都倒了出來:
「臣雖愚鈍,然不敢不忠於陛下,不敢不忠於國家。故冒死上言,望陛下三思而後行。若果有不法之事,當依法嚴懲,以儆效尤;若其無辜,當還其清白,以安民心!」他聲淚俱下,不知是動容傷情還是恐懼,竟將額頭砰一聲磕在大殿上。
「無辜?」
蕭元政淡淡地重複了這兩個字。
「你說說,他們是如何無辜的?」昭桓帝接過身邊大監遞來的巾帕,擦了擦手。
「臣……臣……」
「補闕兼進言之責,有話說就是。」
昭桓帝嗓音淡淡,不辨喜怒。左補闕在京都就是個芝麻大點的小官,哪裡沖天子諫過不是,甫一出頭露臉,還是將腦袋拴在褲腰上的夥計。陛下擺明是在敲打,他連聖顏都不敢抬頭看,頓時被敲得抖如篩糠,已是徹底難掩驚懼。
不中用的東西。
祁祥斜看人一眼,又點一將。能言善辯的國子祭酒拱手垂立,上前參拜:「陛下聖明,定然不會有錯,但天下人只是肉體凡胎,若先斬後聞,臣恐損傷聖譽,招致非議啊。」
如何與皇權周旋,他們經驗豐富的很,不能硬來,還需徐徐圖之,不至拂了皇帝面子,還要將台階端上,叫他順順心心下來。
皇帝羽翼漸豐,早不是當年西北打出來,粗心浮氣的毛小子。這些新提拔上來的庶民寒門他們也看著了,卻不放在眼裡,這些人就是有些才氣,那也海中孤舟。說白了,皇帝統御四海,卻也不可能將四海牢牢抓在手中。京都之外十三州,想要詔令徹里徹外的頒下去,還需依仗他們世家之力,他遲早徹悟這個道理。
沈清和望向高高御座,憂慮藏在眉目下。
站到朝局中,他才知道蕭元政每天頂的是怎樣的壓力。內外攻訐,黨派林立,世家個個都是趴在大雍這隻病虎上啃肉吸血的豺狼,利民之策層層受阻,扭曲折變,這些豺狼只想著如何壯大家族,抱財於家,當皇帝的還不能殺個痛快,不過挑了幾條蛀蟲,就處處受制掣肘……
這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
沈清和握緊了拳頭,他看著昭桓帝,有些不期他接下來的回答。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高座之上,但上頭的人主孤高其上,目下無塵,誰也沒映入眼裡。
「狗東西。」
身旁的小郡王爆了句粗口,神情憤憤。
「李卿說的對,招致非議,損傷聖譽,這不是好事。朕下次會留意。」
左補闕汗如漿出,差點癱倒。
眾人鬆了口氣,果然如此。
沈清和只聽得他『下次』兩個字。
既然皇帝下了台階,那事情就好辦。畢竟那幾家近年是過分了些,鬧出的動靜都過了江,尾巴還掃不乾淨,觸了皇帝逆鱗,清算雖迅疾了些,但也自作自受。
既然昭桓帝低頭。
便也各退一步吧!
沈清和捏著手中杯盞,突然很不是滋味。
那道詔書不該這麼早下,自己不該這麼早回京都,再給他一些時間,也不至於這樣……無能為力。
歌舞再起,這次是支別出心裁的鴝鵒舞,舞者著衣幘,姿態矯健,若鴻鵠盤旋,不似宮廷之舞,倒是耳目一新。
沈清和低頭正看著澄淨酒液,就聽一聲尖利慘叫,抬頭看到那舞者手持森白匕首向御座逼近,宮侍驚叫四散,隨侍金甲衛拔出利刃相抗,金屬相擊聲鏘然。
「有刺客——!」
「快護駕。」
下頭的官員也被嚇一跳,紛紛找廊柱桌椅相避。
「皇叔!」小郡王一拍桌子,三步並做兩步往上跑!
沈清和沒躲,這人不是沖自己來的,擰眉朝御座上看,蕭元政被金甲衛層層包裹在內,安全無虞。劉霖見老師一動不動,拉著他趕忙往盤龍金柱後鑽。
「誰知道他有沒有同夥!好傢夥,大殿之上,公然行刺,誰給的熊心豹子膽,不要九族了?!」他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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