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皇帝都如是,千百年都如是。
往常都是他們略一相逼,昭桓帝就要出面,不論撫恤還是另有交代,內宮總會傳出些許風聲。可至此已經快三日,這些門閥出身的士臣從未被晾這麼久過。
有一便有二,今日也是試探,但對機敏的老傢伙們來說絕對是強烈的信號。他們真正擔心揣測的,是昭桓帝羽翼漸豐,也要對他們這群老臣功臣呲牙了?
常太保與祁司徒都在此,往常掐架爭端不斷的常祁二家都捏著鼻子聯袂。
朝中最大的兩股勢力表了態,不說朋黨,就是兩不沾的朝臣該說什麼做什麼,都要掂量掂量態度。
含章殿前同心同力中是三心兩意,被各方窺伺揣測的人主端坐帷幕之後,遮掩下尚且難以分辨意圖。
「陛下沒在處理公務?」轎子晃晃悠悠過了含章殿,沈清和繼而發問。要知道蕭元政的活動實在不多,他不熱衷清談集會、彈棋戲射,除了每日朝見,最多的時間都是花費在含章殿裡,規律得不得了。
元寶老老實實地答:「今日休沐,陛下身在瓏璋台。」
沈清和:「休沐啊……」
倒稀奇了。
說是休沐,但按沈清和從前當差的經驗,休沐日對昭桓帝來說,除了不用早朝,晨昏定省,庶務理事,和尋常的日子並無不同。清曉就離開寢殿,到日暮才會回去。
都是萬人之上的皇帝了,還要心甘情願當上班打卡的牛馬,或許這才是真正把事業當作熱愛的卷王吧。
瓏璋台。風動瀟瀟。
他是第二次來了。上次從京都貶謫,和蕭元政告別的地方是這裡,如今京都重逢,再見的地方也還是這裡。皇帝做主禁宮,他們又有快兩年沒見了。
思及此,他腳步更迫切些。瓏璋台的侍從見他都微微拂身,沈清和來不及理睬這些,暢通無阻地往內室去。
「你是誰?」
陌生的嗓音突然叫住他,沈清和頓住腳步,見裡頭還站了個少年。他也穿的一身紅,衣著繁複端正,十四五歲的樣子,眉眼間稚氣未脫。
小少年見他不說話,語氣帶上了問責:「知不知道這裡是陛下的寢宮,你是怎麼闖進來的!」
沈清和視線從他袿衣兩側的尖角上划過,華袿飛髾,敝屣垂帶,還是個宗室子弟,抱臂好笑問:「我應詔而來,可不是闖進來的。閣下是哪位?」
「我是……」
「子昭。」簾幕後傳來溫厚的聲音。
「皇叔。」小少年頓時偃旗息鼓,垂頭傾聽。
「今日先這樣,你先回去吧。」
「是。」他掀起袍擺,不管簾幕後的人看不看得到,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才退出去。
聽到熟悉的聲音,沈清和心中一時震盪,他壓下心喜歡悅,屈身行禮,「臣沈清和,不負皇命,進宮謝恩,吾皇萬歲。」
珠簾碰撞的輕響後,是一雙寬厚有力的手拖住雙臂,將他扶了起來,沈清和由此才見到闊別已久的帝王。他沒有穿莊重的服飾,只是一身石青色常服袍,籠著沉鬱的水檀香,站在他面前。
沈清和抬頭,就撞進這雙深沉的眼眸里。
「既已入室,就不必再以君臣相稱,隨意就好。」
沈清和原先還才想他興許心情不好,沒想到昭桓帝態度和煦,一如尋常,仿佛含章殿前群臣長跪不起,對他只是置若罔聞的小事。
蕭元政此刻也在看專注看面前人,高了,也瘦了,赤紅色的官袍齊整,將身軀盡數包裹,只餘一截頸項,在低頭抬頭間從潔白的領里探出。他難免想到多年前給他的探花郎簪花時的場景,當年他沒穿上狀元的紅衣,如今也算以另一種形式貼補了。
一時相顧無言,沈清和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沉默,率先開口將一路所見所思都報呈一遍,昭桓帝比他高上一頭,就靜靜低頭聽他說話,偶爾點評兩句,沈清和在這分融洽中也找回了昔日熟悉之感,被這禁宮感染的戒慎也散了些。
蕭元政喜歡他這麼隨意,堂中有桌椅案牘,也可供臨時辦公之用,他繞過長桌,拉著紅袍青年的手,將他引到簾幕之後。這是個十分曖昧的行動,若宮侍沒有提前撤下,定要覺得這位高升的大人是位幸臣之流——但沈清和完全沒有什麼別樣的心思。
就是二人赤條條相對著,他也只會夸一句兄弟身材真棒。
畢竟蕭元政就是這麼個看上去就十分可信的人。
內室的焚香味更重,重到他一進來就皺起了眉。蕭元政早就習慣,但見他不喜,便將香爐蓋上了。沈清和隨他的動作去看,發現爐前壁龕里靜坐著一尊玉身佛像,他又想到蕭元政不離身的珠串,沒想到昭桓帝還會私下供奉祝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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