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當前最亟待解決的糧食問題,已經投入了不小精力在試驗田中,前幾日他見過了,根苗已經長到他大腿高,比郡民自家種的,病病殃殃的弱苗來說,健康了何止百十倍。
他知道淮南為橘,淮北為枳的道理,這批秧苗產量過關,便將種子和種植方法推廣開來,春天播種,秋天收穫,保證家家戶戶來年都能過個豐年。
沈清和一邊思忖,一邊走在通往試驗田的小道上,發現田裡正圍了一圈人,幾個學生都在。察覺不對,他走進一看,剛修好的木柵欄破了個大口子,口子周圍一圈的青苗被拔的東倒西歪,連帶土層都被這一牽一扯變得坑坑窪窪。
「老師。」學生們像他作禮,沈清和聽了他們講述的經過,是昨天半夜有人偷溜進田裡,破壞了柵欄,將苗給拔走了。
沈清和疑惑:「什麼都沒長,拔苗做什麼?」
馬老三愁眉苦臉的插話道:「還能是為啥,當然是拔了吃,鬧饑荒的時候,方圓百里可是連好樹皮都尋不到,何況這嫩生生的苗兒。」他看著被挖空一片,周圍一圈小苗還被踩得東倒西歪,比自己被挖了肉還心疼:「這群天殺的!吃點什麼不好,也不睜大眼睛瞧瞧,這長大了可都是救命的糧啊!全囫圇折在他們肚子裡了!」
沈清和目測了一下被拔苗的土地,開口道:「損失還在可控範圍內,空地重新翻土種植吧。這批粟米和小麥是早熟種,春季正是關鍵時候,後面需要嚴加監管,晚上也要派人輪崗。要是再來幾次,就是我有天大的田地也遭不住這樣拔啊!」他開了個玩笑,緩和所有人情緒。
佃農見沒被怪罪,神色明顯一松,這樣的好東家哪裡找,就種田的這些日子,他們學到都能用一輩子,就是不給吃不給工錢來白幫忙,他們也是願意的!
一陣大風颳來,吹得人差點沒站穩。
少年郡守攏了攏衣領,咕噥道:這大白天的,哪裡來的妖風,要將人刮跑了去。臉上突然落下濕冷,伸手一抹,是細碎的冰粒子。
奇了怪了,丘泉郡陽面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水汽難以聚集,冬天裡連片雪花也沒見著,難道到了春時,破天荒要下雪了?
他抬頭看天,風擰雲轉,似濃煙直上,遮住日頭上下翻滾,又飛快被絞成雲絲,天光偏移,惡風陣陣,冰粒子在不斷往下落。
沈清和腦中有根弦在猛烈作響,他立即呼道:「快去將扯席!」
眾人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拉來放在棚下的席布,按東家的指示快速鋪在青苗上。地上的人在動作,天上雲間有剎那橫閃而過,悶雷滾滾,從東邊到西邊,接連不斷,讓人聽得心頭髮悶。
學生們也意識到什麼,手上動作加快。
馬老三間隙茫然抬頭,怎麼突然打雷了,這是要下雨?
突然天邊有東西砸下,他一時不察被碰在額頭,發出好大一聲痛呼,直給砸了個眼冒金星!
雲層間醞釀許久的造物終於成型,飛快摔落在這片初有起色的貧瘠土地上。
無數人發現了這些或球或錐的冰坨子,小的如黃豆,大的有拳頭那麼大,在一瞬間噼里啪啦掉下,堅硬的土地都被一砸一個坑,何況是血肉人身!
他們面露驚恐,慌忙躲進屋子裡,透過窗縫看這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落在房頂就能聽到樑柱令人牙酸的吱呀作響,落在田裡就讓一季辛苦功虧一簣,他們雙腿顫抖地跪在簡陋棚屋裡,只能向漫天神佛祈禱,收了這無端的神通吧!
見這冰雹是真有砸死人的本事,席布也快要用完,少年郡守迅速決斷,讓田裡人都暫避到安置農具的小屋,幾個佃農看著外頭越落越大的冰疙瘩,急得眼淚都要出來。
沈清和見他們都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仔細一聽,竟以為冰雹是上天懲罰他們而降下的神罰,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並不是嘲笑的意思,指尖在木桌上快速地敲了敲。
差點忘了,制鐵製炭桑蠶織布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若文明火種不興,談何興國安邦?
冰雹隨著天邊悶雷一起,落了小半個時辰,馬老三等人原本還心存希冀,到後面只面如死灰,兩眼發痴,望著外邊動也不動。只一停下,他們便悶頭往外沖,去看自己心心念念的苗子!
地里已經是狼藉歪倒之相,地里一坑一坑全是冰坨子。他們將青苗一株株扶起,但還是東扶西倒,顧此失彼,幸而席布遮得及時,還有小半未受波及。
幾個糙黑的漢子癱坐在田裡,看田裡瞬息間風雲突變,面如死灰。
學生們也全都出來,一一記錄著災苗受損情況,具是沉默。
沈清和也未料到冰雹雨下得這麼突然,他圍著試驗田轉了一圈,將幾個失魂落魄的佃農叫起來,「今日放假,你們先回去搶救自家,看看家裡人都有沒有事。」
幾人這才如夢初醒,匆匆辭退歸家。
就像他之前想的,丘泉郡抗風險能力極弱,一點風吹雨打,都會讓這座搖搖欲墜的郡縣頃刻陷落,他作為一郡之守,理應在這天災降臨時安撫難民。
趕到民屋匯集之地,不出所料,人都自顧不暇,哪裡管得上一畝三分地,地里都是狼藉,冰塊和一堆七零八落的黃綠色,慘不忍睹。
躲在屋裡的人已經試探地出來了,看到外面的情形如喪考妣,哭天搶地。
屋子裡磕完頭,又跑到外面磕頭。
「我們到底犯了什麼錯,您要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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