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桓帝點頭,他揮了揮手,示意所有人都留在原處,獨自穿過隔斷的太師屏,往裡頭去。
他執政多年,還從未來過這處院落。院中植了疏落的梅樹,現在枝頭還是幾個米粒大小的芽苞,整個含章殿不論內里,外頭一概金碧輝煌,這裡卻只有素淡,天井中央鑿了座深井,孝帝祈千秋之壽,宮中多鞦韆之樂,井邊就有架鞦韆,沈清和坐在上頭晃晃悠悠,雙眼緊盯著井口。
「大人,沈大人,這次太重太沉了,奴才都拉不動!」元寶在一邊拉著井繩向上拽,紋絲不動不說,自己要被牽引著往井中走,口中驚呼連連。
「哎呀,之前你還跟我犟,關鍵還得看公子我的!」沈清和從鞦韆上跳下,一起扯著繩往外拉,轆轤終於吱吱呀呀轉,嘩啦啦出水聲後,木斗里滿滿當當帶水的果子便顯露出來。
「許久沒有用井水鎮果子吃了,今天可算過了心癮又過了嘴癮!」沈清和撿了個大棗,隨意往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往嘴裡送,被冰得牙根發酸,五官皺在一起,含含糊糊道:「原生態,這不比冰箱好使!」
他往鞦韆上一坐。
「元寶公公你也吃,從前我在家吃個果子,還只能撿我哥哥弟弟不要。現在大家都給我送…真得讓他們看看我多風光,想吃哪個就吃哪個……宮裡的果子都比外頭甜,他們想也吃不到!」
「你在家吃不到?」
昭桓帝從錯落梅樹間走出,兩人紛紛回頭,元寶見陛下親臨,魂飛天外,五體貼地稱呼萬歲。
沈清和頓時垂眸斂笑,彎腰作揖。
蕭元政也從水斗里撿了枚棗,放在指尖滾了滾,「這麼好吃嗎。」
摸魚被領導抓到了,沈清和抿嘴,「是陛下准我休息的。」
「是,沒說你不好。」蕭元政失笑,牽過青袍少年的手,將冰冰涼涼的棗子塞回他手裡,「吃吧。」
沈清和後退半步,恭敬道:「多謝陛下賞。」
「又不高興了。」
蕭元政皺起眉,細細打量少年表情,皺著眉頭思索一陣,最後得出了他思忖了整個午間的結論。
「你是在怨怪朕。」
沈清和被昭桓帝的用詞噎了一下,什麼怨不怨怪不怪的,聽的人牙酸……他是這樣的人嗎。
「微臣不敢。」
元寶還在一邊跪著,直一身白毛汗,這是他能聽的嗎!
顫巍巍抬起半個腦袋,被陛下輕掃一眼,得了首肯,連忙逃也似地跑了。
小梅園裡就剩下他們二人。
「你怪朕先前無故黜免的了你,不聽你的辯解,覺得朕太獨斷專行,所以不高興,是這樣嗎?」
其實這話是有點好笑的,就像小孩和大人耍脾氣,因為太過懸殊,根本不會記掛在心上。遑論他們君臣間,本就是君貴臣輕,他就是一萬個不滿意,一萬個不高興,對昭桓帝來說也不足一顧。
之於他,上次的面談是難以跨越的齟齬,之於昭桓帝,每天經手的雜事就如過江之鯽,不過是每日千百道敕令中的一道,哪裡需要在乎哪個五品小官心裡有疙瘩,無非是能用的用,不能用的就冷著。
坦言重提舊事,無非是目下無塵,偶爾向下一瞥,發現隨意之舉竟讓你一陣驚濤駭浪,兵荒馬亂,下一句便要高高在上說:
何須至此呢。
就和沒來由的厚待一樣,火燒得越旺,薪柴便燃得越快,沈清和一直在暗中謹慎地窺度,在這個期限之前,他必須掙到自己能穩住腳跟的依仗。
沈清和心中越冷,面具就戴的越穩。
「陛下這麼做自然有陛下的道理,臣沒有怨懟過。」
「說謊。」
這誰能說真話!誰敢不說謊!
沈清和在心裡抓狂,他就算是怪了,那又能怎樣?叫皇帝和他道歉認錯嗎,他沈清和幾斤幾兩,自己心裡還是有點數的,怎麼回答都是錯,這不是要活活將人逼上梁山嗎!
「是朕錯了。」
沈清和一愣,真的……道歉?
他回應得很謹慎,「陛下怎麼會錯。」
「我知道你在災民營中奔波辛苦,空歡喜的滋味不好受,該好好賞賜你,再掰開和你細細地說明其中緣由。朕犯了自大的毛病,覺得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便強加在你頭上,實在是不該的。」
沈清和麵皮繃著。
他一邊在神遊,一國之君在和他道歉,幻夢一樣不真實。理智的另一邊又想,和他說這些是圖的什麼?皇帝怎麼會向臣子軟話,若日後發難清算,是不是會先殺他滅口……一時紛雜的想法魚貫竄出,要在腦中爆炸開。
不過無論如何,他的鬱氣已經消減大半。
沈清和選擇避過這個話題,挑了只漂亮的小香瓜,往井邊上一磕,那熟得不能在熟的香瓜被碰開,便發出清脆的迸裂之響,從里往外分成了兩半,果香四溢,清新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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