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不記得他。」
李銘書的語氣仍是溫柔,像極了欺騙似的安慰。
「他只是要你離開祭壇,找到回家的路。司淨,你並沒有習慣看到一切的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因為這一切都不屬於你。」
「那都是他的職責,他只是在做自己一直做的事情。」
「什麼職責?讓我殺了他也算他的職責嗎?」
李司淨不接受這樣的解釋。
「什麼樣的噩夢,一定要我殺了他才能走出來!」
「因為,這是他的夢,你困在了他的噩夢裡。」
李銘書抓住了李司淨的手,固執的將他帶離醫院陰沉的樓梯間,不願他去改變曾經走過的路。
「他在反抗自己命,就像我們也在反抗自己的命。」
「我一直覺得,幸好我那個晚上,去了河邊。」
「那是一條湍急的河,別說是嬰孩,就算是我這樣的成年人,河水也能沒過我的頭頂,讓我離開這個世界。」
李司淨看他,不知道外公為什麼要說起過去。
可是李銘書仍舊在說。
「我是在那裡,見到了你媽媽。一個不想活的人,遇到了一個快死的人,這麼又活了很多年。我的女兒選了一個好丈夫,有了一個好外孫。」
「其實你更像你爸爸。」
「執著、單純,稍稍有一點的愛,就能充盈疲憊的軀殼。」
「那是你爸爸給你最好的禮物。」
李銘書牽著李司淨的手,仿佛回到十六年前,次次牽著年幼外孫的時候。
走在李家村坑坑窪窪的爛泥路,帶他去往不算溫馨但安全的地方。
於是,他們走到了賢良資料館。
冷寂的山風,貫穿整座祠堂,連不遠處的敬神山都透著新綠。
雨滴一點一點從鐵灰的天空落下,越下越大,仿佛是外公曾經預言的那場大雨,即將回歸這座空寂的大山。
雨水穿過他們的身體,在地上打出坑坑窪窪的水痕。
外公領著李司淨走到屋檐之下,鬆開手問道:
「司淨,你還記得自己為什麼要給《箱子》主角,取名為林蔭嗎?」
「那是因為……」
李司淨頭腦一片空白,努力循著「林蔭」這個名字,去回憶劇本的創作。
最開始,這只是一個故事。
主角沒有名字,漫無目的,遊蕩在敬神山的樹林間,仿佛一抹遊魂。
後來他想,這樣失魂落魄的身影,應當有一個活著的理由。
活著與死亡緊密相連,生命與大樹密切相關。
所以,他給《箱子》的主角取名為「林蔭」,就能在大樹的庇佑下,迎著陽光茁壯的成長。
可是這個名字,他從哪裡看來的?
李司淨思考許久,終於回答:「外公……林蔭這個名字,是你告訴我的……」
在外公的日記里,清楚的寫著:
「當初我和老林聊天,老林說自己能活著,老婆和兒子都在等他,一個人能夠真切的暢想未來,就還有希望。只可惜兒子出生的時候,趕不上給取名字了,至少往後能給孫兒取個好名字。」
「所以他指著樹林子,說水生木,木生火,如果孩子五行缺木,就取名叫:林蔭。又說,若是五行缺土,火生土,土生金,就可以叫:林迎。」
外公當然記得自己親手寫下的日記,林蔭已經與這座大山徹底相連,生生不息的散發出蓬勃的生命力。
他的笑容依舊柔和。
「林蔭是一個很好的名字,代表著愛和希望。你創造了《箱子》,也創造了林蔭,就能夠給更多迷茫得人帶去愛和希望。」
「所以周社不會回來了是嗎?」
李司淨不想聽愛,不想聽希望,他也是一個迷茫的人,他想要答案。
可是外公什麼都沒說。
平靜成為了他的答案。
貫穿周社的短刀,像是殺死李司淨厭惡的傢伙似的,輕而易舉的殺死了他曾經的噩夢。
李司淨一點兒也回憶不起來,那些清楚記錄在劇本、講述在諮詢室的噩夢,究竟是如何的殘忍痛苦。
可是這些殘忍痛苦的夢裡,應當有周社的身影。
他沒有了噩夢,也沒有了周社,更無法想像自己從消失一切的夢裡醒來,什麼都不記得的未來。
「外公,這座山到底有什麼規矩,一定要一個人去換另一個人?」
李司淨指著石框之中靜謐如畫的大山,連綿雨幕為它鍍上了一層模糊不清的水墨陰影。
「媽媽愛我就要消失在這座山,周社愛我也要消失在這座山,這算什麼愛和希望!」
外公只是平靜看他。
「因為愛本身,就是一種執迷不悟的希望。」
不是單純的欲望。
不是刻板的任務。
不是社會的規則。
而是人活於世一旦經歷了就無法捨棄的感情,比任何的光亮都要刺眼,扎得心臟又深又痛。
李司淨什麼都懂,但他不能接受。
李銘書慈祥看他,「司淨,他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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