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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社笑著否定了,「我沒有郵箱, 也沒有手機。」

李司淨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隱瞞和虛假。

在這個時代, 周社幾乎是他見過活得最原始最簡單的人。

沒有行李、沒有手機、沒有郵箱。

甚至很有可能連網絡也沒接觸過。

他沒有作聲, 走進了小劇場。

裡面燈光明亮, 已經坐了不少預約前來觀看的學生。

在娛樂方式如此多樣的年代,學生們自己的原創話劇很少會有人來看。

他逕自走到了第一排, 準備仔細考察考察周社信誓旦旦幫他選的林蔭。

等周社坐了下來,面對空蕩的舞台, 李司淨才問道:

「你為什麼會選他?」

「如果一定要理由的話……」

周社勾起溫柔弧度,「他八字旺你。」

這樣的玩笑話, 惹得李司淨只想動手。

但是臨近開演, 學生在觀眾席聊天, 李司淨就算要揍人泄憤,這裡也不是好地方。

他不信命,也不信八字。

如果真的能夠以這種怪力亂神的方式,主宰一件事的前景, 那他這樣八字極硬、克得周遭都不安寧的人,早就應該家破人亡,魂飛魄散了。

他坐著生悶氣,周社一直安靜。

似乎從他們認識以來,兩個人的獨處總是悄寂無聲,常常是李司淨單方面的發起提問。

仿佛李司淨不發問,他就體貼溫柔的保持著最低限度的存在感,絕不招惹他脾氣火爆的好侄子。

很快,燈光暗淡下來。

音樂響起,是德彪西經典的《夢》。

演員走上舞台,穿著牛仔背帶褲,揚聲開場:

「人總是假借欲求之名,將偏見或謬誤合法化。而我這個可笑的靈魂,在合法的偏見與謬誤里,無所遁形!」

沒什麼意外,也沒什麼驚喜。

像這樣混合著哲學家笛卡爾的經典論述,開展個人意志探討的原創話劇,李司淨看了不少。

他只覺得,今年的學弟學妹,還是這麼簡單樸質,一遍又一遍的借著舞台,表達著自我的追尋。

演員台詞功底不錯,舞台的燈光足夠清晰。

可惜一切在李司淨眼裡,實在是過於昏暗。

當然,這是他自己的問題。

他始終無法擺脫的那些黑影,幾乎纏滿了演員的軀體。

無論是臉、還是手掌,在他眼裡都是一團慘澹的漆黑,台詞越是激情昂揚,越是堅定自我,就越是黑暗。

李司淨很想問周社,這是什麼?

又唯恐周社露出曾經的茫然沉默,令他再度意識到:這是他一個人獨有的幻覺。

李司淨很有病人的自覺。

反正已經嚴重到產生幻覺了,他早就習慣了坦然面對。

一個接一個的演員,披上鬼影幢幢的污泥,逐一登場。

在耀眼燈光之下,這樣熱熱鬧鬧的話劇,顯得更為漆黑,視覺受了遮擋,台詞更為清晰——

「你是誰?你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一句一句念白,仿佛說透了李司淨的內心。

他在灼人燈光下,轉頭看向周社。

這個男人渾身籠罩著朦朧光線,長相尤為驚人。

多少演員求而不得的光影輪廓,映照在他的側顏,隨時都能截取出令人駐足的俊逸。

偏偏,他欣賞這部無病呻吟的哲學話劇,比李司淨更認真。

認真得李司淨都忍不住去想。

這樣一個沒有郵箱、沒有手機的人,應該也不會上網看視頻,不會進電影院看電影,說不定真的對這樣的話劇很感興趣……

忽然,那雙被舞檯燈光照亮的眼睛,稍稍一轉,就與李司淨相撞。

漆黑眼眸溫柔反射著無害的光亮,眉眼微彎,笑出了李司淨抗拒的熟悉。

「——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為什麼會知道我在想的事情?」

舞台上的台詞竟問出了李司淨的所思所想。

他霎時被戳破了內心,應當收回視線裝作無事發生,卻偏偏在漆黑一片無人注意的觀眾席,固執的去看周社的眼睛。

周社似乎知道他的意思。

正如舞台上的主角與主角的影子一般,清楚對方的心思。

他薄唇帶笑,無聲回答:

我是你小叔。

李司淨看過千百場演員對戲,什麼台詞是什麼嘴型,李司淨一清二楚。

他說,我是你小叔。

但李司淨何其清楚,自己根本沒有這樣的小叔。

李司淨按捺心神,轉頭繼續去看演員們的表演,渾身震顫著洪亮的台詞,是演繹者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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