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辭秋看了一眼信,卻並未伸手。
顧霜昶舉著信,雙眼看著她,諸多情緒閃過,她卻來不及抓住一絲一毫。
只因這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一手托起信,一手攥住青衫衣擺,以跪於地上的雙膝,往前挪動兩步,只為離她更近。
臣子修長的大手突然觸碰到公主端坐的高台,將書信送至她手中。
「殿下,臣只配跪著。」
他仰頭,如見神明般誠摯懇切。
朱辭秋靜默一瞬,終是接過書信,卻見信封無字。不知為何,她並不想立馬拆開查看,便只是盯著手中信,不發一語。
顧霜昶不再退回原地,只跪在她面前,雙手垂於兩袖中,緩緩開口:「陛下,時日無多。臣已問過胡太醫,至多能撐至中秋。」
他說完此話後,便不再言語,隻眼含擔憂地看著她,幾次唇齒微啟,都發不出聲音。
「第二件。」
可朱辭秋只是平淡地看著他,又平淡地打斷他那些莫名的憂愁。
「第二件……」顧霜昶見狀有些愣神,迅速反應過來後,再度開口,「臣聞蜀地松山州、茂州等地,地動數日,如今房屋塌毀,至死傷無數。」
聞言,她掀起眼皮,忽然問:「何處聞得?」
顧霜昶答:「路過隴南見難民眾多,自他們口中聞得。臣也派人前去蜀地探查,確是如此。」他頓了頓,又道,「查明後,臣未上報京中。」
「為何?」
「殿下,這是臣要說的第三件事。」顧霜昶仍仰著頭與她對視,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眼下朝中,皆是太子之人。不順從他之人,早已被斬首示眾,滿門抄斬。」
「顧老相爺,臣的祖父。也於三月二十去世。」
朱辭秋眼中終於有了情緒,手中書信被她捏緊,不自覺地向前仰身,語氣也急促幾分,可話到嘴邊,又猶豫幾瞬。見著面前男人臉上的神色,又不免軟了些語氣,「顧大人,節哀。」
「顧老相爺身體一向康健,究竟……因何去世?」
顧霜昶垂眸,「臣不知。」
「很長一段時日,他總將自己關在房中,無人敢擾。直到三月二十那日,他喚臣去書房,遞給臣一封信,命臣待他去世後再打開。」
「當日夜裡,他便與世長辭了。」
話音未落,她看向手中的無名書信,「那封信,是這封嗎?」不等顧霜昶回答,她便又問,「這裡頭寫了什麼,你可有看過?」
顧霜昶沉默須臾,點了點頭。
「那我要你,講與我聽。」她將信遞還給顧霜昶,「方才你所說之三件事。陛下病危我早已知曉,蜀地之災非你之過,我非國君,自是不必求我原諒。你又說的第三件之事,朝野變爭、顧老相爺去世,也非你之過。如此,你又何故一直跪在我面前,不肯起身。」
「殿下,臣所說第三件私事,其實還未說完。」顧霜昶抬手,接過書信緊緊攥在手中,沉聲道,「顧老相爺信中,只有兩行字。」
「信中之意,是……送霜翎與北宣王世子……成親。」
內殿中的空氣霎時凝固,連呼吸聲都緩慢幾瞬,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顧霜昶,也看向他手中的書信。
而顧霜昶仍然只看著她,眉目溫和,卻又透著數不盡的悲傷,「臣跪於此,只是對殿下有愧。」
「臣違抗不了朝廷,也無法說服朝中眾臣,只能任由他們,讓殿下千金之軀,在此等豺狼地受盡屈辱……連……」他似乎說不下去了,頓了半晌,才又開口,「是臣無能,亦是臣之過……護不了殿下。」
朱辭秋眉頭微蹙,暫且並不想理會顧霜昶現下吐露出來的心聲。
不管胡太醫在她昏迷時是如何將身體狀況與他講的,也不論她自己如今如何,這已成定局,再多難過之言也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任何事,更何況,這根本非顧霜昶之過。
「我只問你,」她看了一眼顧霜昶,又看向他手中的書信,「為何顧老相爺,要讓顧霜翎與遠在遼東的北宣王世子成親?」
「遼東,北宣王。呵。」不等面前男人回答,便不自覺諷刺般輕笑一聲,「遼東封地數百里,距燕京千里,除卻每年大朝會,你顧家與他們從無往來。北宣王手握三萬精銳之兵,卻始終安居一隅。如今你顧家卻要與他們聯姻——」
「怎麼,是想造反嗎?」
顧霜昶聞言,溫和的面龐一如往常,只是突然往後退了一步,雙手交叉抵於額頭,以身伏地。堅定又鏗鏘有力的聲音傳入朱辭秋耳中:「臣不會。殿下心向便是臣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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