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衛栩沉沉開口,「你這膽子,倒是大了很多。」
徐妙宜遲疑片刻,柔聲道:「是郎君寬仁。」
衛栩神色冷淡,目光落在洞外那片雪原。
徐妙宜順著他的視線,沒看出個究竟來,見他也沒有再搭話的意思,凍瘡癢得厲害,實在忍不住又輕輕抓撓了幾下。
衛栩道:「破了留疤。」
真奇怪,他也會有這般好心的時候。
「多謝郎君提醒。」徐妙宜悻悻收回手,想求他幫忙路過集市時買點脂膏,思忖過後又覺得太過得寸進尺,若是貿然提要求,只會引起他方反感。
待身子徹底暖和起來,她又乖乖走回去睡覺了。
衛栩有一搭沒一搭往火堆里添柴,篝火越燒越旺,他坐在洞口靜觀風雪,卻是思緒萬千。
京中那位恐怕撐不了多久,必須快馬加鞭抵達定州,早日與齊王接頭商議接下來的事,最遲不能超過冬月初十。
還得去趟萬春谷,他很久沒見過胞弟,再者,隱月之毒,確實不能再拖了。
正值多事之秋,偏偏北狄又有異動,大約是想趁大周朝局動盪再次南下擄掠。
……
等他回頭望過去,徐妙宜已經睡著了。
許是畏寒,女郎瑟縮成小小一團,只露出一張如羊脂玉般溫潤瑩亮的面龐。
這樣弱柳扶風、嬌生慣養的小娘子,竟也忍住了長凍瘡的不適,愣是一聲不吭。
猶記得他十二歲時,背著阿珩一路走到涼州,雙足長滿凍瘡,反反覆覆磨破皮不見好,踩在齊膝深的大雪裡,一步一個血腳印。
那滋味,的確不太好受。
許是火光太盛,衛栩意外覺得有些燥熱,順手解下氅衣,忽又想起那天夜裡徐妙宜為給他取藥。
倉皇無措,卻又真心實意為他擔憂。
哪怕在她眼裡,他冷漠古怪,陰晴不定,她還是願意幫他。
衛栩輕嗤,如今徐氏有求於他,性命被他握在手裡,自是伏低做小、百依百順,便是裝也要裝作真心來。
但他不需要真情,他需要的是忠心和絕不背叛。
**
徐妙宜意外睡了個好覺,夢見了從前在蘅蕪苑時的日子,傅嬤嬤貼心給自己蓋被子。
只是一睜眼,夢便被呼嘯北風吹醒了,她渾身凍得沒一絲熱乎氣。
想到乳母,徐妙宜又忍不住惆悵,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回到青州,是否一切安好。
洛京一別,只怕今後再難相見。
郭恆走過來,「顧娘子,我們馬上要出發了。」
徐妙宜點頭,匆忙咬了幾口炊餅填飽肚子。
剛動身不到兩個時辰,意外遇見一座有集市的鎮子,衛栩命眾人停頓修整,午後再趕路。
鎮上僅一家客棧,條件甚是簡陋,郭恆盤下兩間客房,又定了桌飯菜。
時隔數日,再次喝到熱氣騰騰的羹湯,徐妙宜感動得快要落淚。
一行人正安靜用飯,驀地,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走進來,一進門便扯著嗓子喊,「掌柜的,切兩斤滷牛肉,來六碗羊肉湯。」
堂屋裡總共擺得下兩張桌子,一張郭恆定了,另一張被他們占用。
等著上菜的間隙,男人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起天來,「聽說聖人臥床養病大半年了,現在連朝也不上,交給太子監國,只怕不到年底就有國喪。」
另一人道:「妄議天子,牛老三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牛老三拍桌:「老子孤家寡人怕什麼怕,現在這世道,跑趟鏢掙不了幾個銅子兒,真逼急了,老子也去嘗嘗當紅巾軍的滋味。」
「就你?還當紅巾軍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有人接過話頭,「我倒是聽說了別的,英國公府那位老太君好端端地一命嗚呼,出殯被抬出來時渾身潰爛流膿水,肌膚一碰全掉了,連塊好肉都沒留下。聽我老鄉說,是年輕時造的孽太多,全報應到身上了。」
牛老三罵:「呸呸呸,正吃飯呢,講這些死人的噁心事做什麼。」
那人卻笑:「還有件更噁心的,
益水郡那邊,前兩天在一座荒廢山神廟發現好些屍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眾人驚詫:「遇上山匪劫財害命了?」
「非但謀財害命,還放火燒了廟,屍骸又被野狼叼得七零八碎,只撿到了一對完好的翠玉耳鐺,現在正到處張貼布告認屍呢。」
徐妙宜怔怔聽著這番話,原來在世人眼裡,她應該是個死人了麼?
等過段時日,她的「死訊」傳回洛京,父親又會作何感想呢,會為她難過嗎,還是更為他自己的仕途,為徐家難過。
她眸中浮上霧氣,素手微顫,竟怎麼也端不住碗了。
倏然,粗瓷碗滑落,「啪」地一聲摔倒地上,羹湯濺到衛栩的衣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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