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衡玉的指尖距離池傾的眼睛只有毫釐之距,可她在他掌下,卻如同一隻安靜的娃娃,即便睫毛被人用指腹划過,也沒再眨一下眼睛。
他低頭盯著她的臉,耳畔悶悶的心跳太過錯亂,像是小孩子岔氣的抽噎。
恍然間,謝衡玉明白過來——他現在正處於池傾內心的世界,此刻眼前那個毫無知覺的少女,與幻境外那個尚能和爍炎平靜對話的,雖是同一個人,卻也並不完全一致。
簡單來說,他身旁的這個,才是池傾內心的具象。
其實,不需要再去確認藏瑾的情況,池傾早就已經明白了——爍炎並沒有騙她,她就是慢了這一步,便走到了這山窮水盡、無可挽回的結局。
謝衡玉在池傾身邊
坐下,他看著她如瓷般的臉龐,許是因為知道自己此刻得不到任何回復,那在浮生一夢運轉之前生出的焦慮和自厭,反倒漸漸緩解了不少。
如今池傾在他面前的樣子,其實更接近於一個重病昏迷的患者,而在患者不曾醒轉之時,醫者只管療傷便好,並不需要考慮其他。
謝衡玉的心境平和了些,試探著握住她的手,待到幻境之外又傳來爍炎斷斷續續的話語,待到那心跳聲驟然急促又落定,他定定望向她的眼睛,與幻境外的爍炎異口同聲地道:「傾傾,你哭出來吧。」
幾息的寂靜後,倉促的喘息聲在幻境之外響起——她不住地吸氣,試圖吞入巨量的氧氣來平復身體裡難以抑制的疼痛和自責。呼吸過度,她開始心悸,開始感到眩暈,手腳發麻無力,整個人仿佛沒有骨頭般往地上栽倒。
幻境外,爍炎一把攬住她的肩,胡亂拍著她的後背勸她平靜,那慌亂的語調在池傾耳畔分裂成零散的詞語,無論如何都拼不出完整的句子。
幻境中,狂亂的心跳像是遠方無序的雷鳴,或有某個紫電列缺的瞬間,躺在謝衡玉身旁的池傾也終於擺脫了那種毫無知覺的模樣,開始大口大口地吸氣。
她的掌心虛虛合在謝衡玉手中,密密層層的都是冷汗,那雙失神許久的雙眼終於凝出痛苦的淚意,整張臉不正常地泛紅,帶了種瀕死時詭異又扭曲的痛意。
「傾傾,呼氣,呼氣!」謝衡玉握著她的手愈來愈緊,即便知道池傾在沒有他的過去依然度過了這一關,可當他親眼看見她這樣躺在自己身邊,那種即將失去她的恐懼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攀上他的心口。
他俯下身,一面伸手抹去她眼眶中滾落的淚水,一面死死望入她的雙眼。星灰的桃花眸與那雙無神的星眸對視,片刻,在她毫無規律可言的,高頻率的呼吸中,他攥起拳,一把將她攬到膝上,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池傾,池傾!!」他壓著聲音,那向來溫潤的音色從未有過哪次如這般憤恨又急迫——他確信她聽不到他的聲音,也確信自己沒有任何傷害到她的可能,於是,藉由這短暫的鉗制,他幾近崩潰地爆發。
「夠了,停下來。到此為止。」
此刻的池傾尚還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比起他們初見的時候,她的身量骨骼還不曾完全長開,何況謝衡玉身形本就高大,此刻他將她禁錮在懷中,鎮壓得過於輕易,長手長腳,將她的身影完完全全地覆蓋。
不知過去多久,她難以自控的吸氣終於在他掌下停住,淚水和涎液髒兮兮地糊作一團,著實過於狼狽。
謝衡玉用帕子胡亂擦了下手,再小心地用新的帕子將她臉上的水漬擦乾,隨後,他箍著她的腰將她面向自己,略低下頭,直直望向她:「聽得清我在說什麼嗎?」
池傾垂著眼,像是一個軟趴趴的破布娃娃,無法聚焦的雙眼愣愣地看向謝衡玉,只是一言不發。
「……」青年眼中本就為數不多的希冀在她的目光中逐漸消失,無聲的幾瞬緘默後,他低低嘆了一口氣,抵住池傾的前額,仿佛妥協般輕聲道,「你再看看我。」
他湊得離她這樣近,那雙星灰色的眸子在她眼前放大,透過那疏淡而色淺的瞳中,她仿佛瞧見了一場綿綿不絕的煙雨。
池傾的目光總算有點聚焦,她呆呆看著眼前的男人,瞳中情緒幾變,許久,謝衡玉聽到她終於在他耳畔說了一些什麼。
「你……走開。」她的聲音輕而啞,即便兩人此刻挨得這樣近,謝衡玉也費了一些精力,才聽懂她的意思。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她:「什麼?」
池傾移開視線,伸手抵住他的肩膀朝外推了推:「不認識你,不要……不要管我。」
錚然一聲,謝衡玉腦海中仿佛有一根緊繃的弦被她扯斷,一瞬間,他幾乎無法辨清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在此刻池傾的腦海中,她尚沒有此後與他相關的記憶。因此在謝衡玉將自己的眼睛獻祭般挨近她的瞬間,他心底其實隱隱有個想法——如果她能將他錯認成藏瑾,並由此早些緩過七苦幻境清醒過來,那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時至此刻,他終究沒有忘記自己拿著浮生一夢,追著池傾一同進入七苦幻境的目的。
這個地方會將人一生的痛苦擴大無數倍,它對人神識的折磨實在太大,若有辦法令她解脫,他本就義不容辭。
可謝衡玉沒想到,此刻池傾那樣近地望著他的眼睛,竟然完全沒有將他錯認成藏瑾,一剎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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