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候還那樣年輕,一點點大的歲數,對於妖族和修士來說,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而她所要煉製的長命花,偏偏是僅存於傳說中的,從未在世人面前出現過的東西。
沒人知道怎麼才能種出這朵花,更沒有人知道那些久遠的記載是否是真實的,就連池傾自己都不知道。
她那段日子過得很是恍惚,每日從早到晚地翻著那些煉花相關的典籍,卻依舊毫無收穫。卻反而,在困得不行的時候,她腦海中倒是會反反覆覆出現出一些零星的字句。
池傾分不清那些信息來自於哪裡,它們仿佛有所來處,卻也仿佛無跡可尋。只是醒來後勉強將其拼湊起來,才終於叫人反應過來——那竟也是一段煉花的方法。
她又翻遍了書,卻發現這種從夢中而來的零散字句並不存在於任何一卷古籍之中……這倒是,有些神奇了。
在她此後碎片般的睡眠中,那些與煉花有關的信息果然如願而來,它們逐漸被她拼湊成相對完整的訣竅。然後……仿佛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做似的,她賭了一把。
是走在黑暗裡的人試圖抓住最後一點火光,池傾抱著一定要救,也必定能救的心,也像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吧,索性將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這莫名出現在她腦子裡的煉花之法上。
無
數珍稀的藥材費在了她手裡,一次不成便再試一次,可世間所有東西都是有定數的,爍炎即便再寵著她,能給的也只有那麼多了。
隨著絕望的蔓延,池傾的理智終於慢慢恢復。她將夢中所有看到的字句一字不落地記錄了下來,明明是倒背如流的東西,卻還是瘋魔般反反覆覆地閱讀。
「挽留之心……」她的注意力多次停在那四個字上,心中不知為何,感覺到特別特別地在意。
長命花是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藥,換句話說,她做的是逆天改命,跟天地規則搶人的事。而在她夢到的那煉花之術中,「挽留之心」是最重要的一個先決條件。
爍炎已經為她動用了妖族的一切資源,無論是稀世罕有的靈植,還是獨一無二的法器,如今都在她的手中。
照理說,不該出錯。
如今唯一的問題,可能就只有這含糊不清的「挽留之心」了……
池傾盯著這四個字看了好久,目光幾乎將那處燒穿了一個洞。
謝衡玉看著她在幻境中的身影,濃重而無形的陰雲黑壓壓地積在她上空,仿佛下一瞬就要迎來一陣暴雨或是一聲驚雷。
心中不祥的預感逐漸堆積,謝衡玉的耳畔,忽然格外清晰地響起很早之前,她對他講的那句話。
「長命花以血為引,我煉製那朵花的時候,生生切開了周身經脈,幾乎血盡而亡。」
——是為了藏瑾。
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在憶起這句話的瞬間,仍泛起了一陣難以言表的痛意。
可謝衡玉再也來不及關注自身,幻境中忽然傳來一陣悶雷,池傾周身驟然爆發出一陣磅礴的妖力,她身上原本嫩生生的綠衫在頃刻被血色浸染。空中的陰雲積重依舊,終於落了場聲勢浩大的雨,可那雨……偏偏是血紅的。
池傾淒冷的星眸中糾纏著瘋狂的暗紅,周身妖力詭譎,遠不像是她這樣的年紀所能駕馭的力量。
謝衡玉縱然早就聽她說過煉製長命花的場景,可如今一看,仍然心驚。
門外傳來了嘈雜的喧譁,應當是看守的侍從察覺到不對,試圖推門而入。可那充斥了整間房屋的妖力仿佛一道厚實的結界,將整間房子密不透風地包圍了起來。
那散不去的血色仿佛是少女內心的再現,任誰都意識到她挽回藏瑾的決心是這樣堅定——甚至,若是需要一命換一命,也不過如此了。
謝衡玉用力攥著手中毫無反應的浮生一夢。
是失靈了嗎?她……她都痛成這樣了,為何那個本該由浮生一夢介入的節點,依舊沒有到來?
他看著池傾在幻境中強忍著痛意煉花的樣子,一種完全絕望的,心灰意冷的情緒仿佛將他徹底凍結了。
要是……要是浮生一夢沒有用了的話,他待在這裡,又有什麼必要呢?
即便浮生一夢有用,此刻的他再見到她,又能幫到她什麼呢?
眼前的池傾,已經不是那個被封印在雪地里無人陪伴的嬰兒,也不是那個躺在屍堆中不甘掙扎的孩童。他在這幻境中看著她一點點長大,如他所願地,終於讀懂了她。可是,也如今終於明白過來……
她一直需要的,原來從不是他。
放棄吧……離開吧……
浮生一夢本也不是屬於他的東西,只要鬆開手,只要後退一步,他就能徹底擺脫這個幻境,徹底逃離眼前讓他痛苦的一切。
可是……可是她也還痛苦著啊。
謝衡玉看著池傾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龐,看著她強行壓抑的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與她一道被囚困於進退無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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