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讓自己不在意,只能儘可能少地去回想那些過去,擺著一副好端端的模樣,從不曾在外人面前露出異樣。
因此,在謝衡玉未曾熟悉池傾的最初,他全然無法想像這樣驕傲奪目的人背後,卻竟然隱藏著那樣一段過往。
在七傷花幻境所回溯的七苦中,「生」與「病」的苦痛雖然難捱,但由於它本就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在謝衡玉用浮生一夢進行了干預之後,七傷花便無法反覆在池傾識海中循環那些記憶。因此,勉強算是將傷害削減到了最小的程度。
然而,隨著池傾一天天長大,謝衡玉發現此後的那些場景,竟然逗留在三連城中循環往復,停滯不前。
小姑娘或是安靜無聲地站在離飼養人最遠的角落,或是孤零零地蹲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乞討,或是在某個昏慘慘的下午,裝作飢腸轆轆地跪在某個新進城的面孔前磕頭。
她大多數的時候都很安靜,表情非常麻木,似個僵硬的木偶娃娃,難得動一下,也仿佛是身後牽著線的傀儡師,在要求她做出什麼相應的動作。
池傾的生活日復一日地重複著度過,每一天與前一天都沒有任何區別。謝衡玉看著她的樣子,心裡悶得難受,卻怎麼也無法在這段漫長往復的記憶中,找到可以將浮生一夢切入的節點。
換句話說,他很難從她的表現中,感受到她在遭受著哪種苦難的折磨——就仿佛,她早就對這種堆積如山又無從說起的痛苦習以為常,至少從表面上看,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煎熬。
找不到對應七苦幻境的節點,謝衡玉並不敢貿然使用浮生一夢干預,於是,他只能一日日地等下去——在那歲歲年年間,池傾並沒有完全沉淪為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她敏銳地學會了察言觀色,也開始學會利用自己身上的傷痛來換取憐憫與錢財。
三連城中漸漸有了許多願意接濟她的人,可是他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從始至終都並不純粹,其中,也有花月樓的人。
池傾年紀很小,對於那些人明里暗裡的暗示,便時常裝作若無所覺的樣子,擠完眼淚拿了錢便走,熟能生巧,乾脆利落,並不管在那之後還會發生些什麼。
不斷重複的日子池傾八歲的某個晚上到了頭。那天,是與往常一般無二的深夜,她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寢間,在無人發覺的地方,提前敲鬆了自己的乳牙。
池傾那時年紀雖小,行事卻謹慎又隱秘。可是霉運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不論她做了多縝密的計劃,最終都會讓一切付諸東流。
那天她躡手躡腳地拿著偷出來的小鉗子回到寢房,推門前的一個瞬間,卻看到門上緩緩落下的一個黑影。
池傾的動作僵住,卡殼般別過頭,瞧見了一個飼養人。
那是藏瑾的飼養人。
她微微鬆了一口氣,卻聽對方道:「你手裡拿著什麼?」
池傾半晌沒有動,終於磨磨蹭蹭攤開手掌的時候,裡面只是一小塊平平無奇的鵝卵石。
「這麼晚了,出去做什麼?」那人又問道。
池傾低著頭,聲音怯生生的:「出去……如廁。路上看到這石頭好圓,就撿了一塊。」
那飼養人哈哈大笑起來,探手一把扯過池傾的袖子,用力抖落幾下,摸出了那把小鉗子:「那這又是什麼?嗯?」
「這是……」池傾瞪圓了眼睛,抬手試圖去搶那鉗子,卻被完全避開,「這是主人讓我拿的,您不信就去問他。」
那飼養人笑得更歡了,活像是捉住了她的什麼把柄:「既是你主子要的,又有什麼好藏的?在我面前班門弄斧,你似還嫩了些。」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抵著她的門牙輕輕晃了晃,見她疼得皺了臉,忽然就笑出了聲:「嘶,原來是自己敲了牙?小丫頭,腦子還挺好使。」
「可是都這年紀了,不想當妖,就算敲鬆了牙,也很難藏得住。除非……」他鬆開她,若有所思道,「你是什麼妖?」
池傾死死咬住唇,用力地搖了搖頭。
飼養人卻沒有理會她的動作,垂著眼兀自思索起來:「我記得你小時候一到秋冬,身體就很不好……你情緒波動不大,平日確實和人族的小孩沒什麼兩樣……所有妖族當中,妖力最穩定,最不容易被情緒控制的,應當是……」
池傾聽著他的分析,用力攥住了拳,臉上卻露出十分迷茫的樣子來:「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那男人悶笑起來:「你不會是某種奇怪的草木妖吧?草木妖的內丹副作用更小,更賣得上價。」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之後,池傾抬起眼,在沉沉的夜色中,冷冷瞧了他一眼。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許久後,池傾這樣回答道。
那男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打著哈欠道:「沒意思,那你回頭自己跟你主子解釋去吧。」
說完這話,他果然轉身就走,夜色將那身影拖得好長,落在地上,像是森森的鬼魅。
池傾倚在門邊,死死盯著那男人的背影,忽然用力地閉了閉眼,沿著小路衝到他面前。
「您想要什麼?」她抬著臉,嚴肅地盯著他,「您和我主子關係不好,您想要什麼,我替你做。」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楼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