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池傾抱坐在自己膝上,垂頭注視著,與她十指相扣,另一手的指尖,輕輕撫上她的衣衫。
飛馬於空中起落,似在途中撞破某處雲層,霧色氤氳一剎,間或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傳入耳畔。
濃雲之後,是雷雨聲如潮汐翻湧而至,重重敲擊著心弦。
她伏在榻上,在揉入骨血般的擁抱中,望向窗紗被吹開的那道縫隙,某個時刻,甚至無法分清窗外是白天還是黑夜,更無法辨別那雨水般的顫然聲響,究竟是從何處而來。
池傾望入謝衡玉的眸底,那星灰的色澤如同天際遙遠模糊的星子,斗轉間飛旋而至,又忽而遠離,前一秒觸手可及,後一秒又無影無蹤。
她下意識向那星灰伸手,卻觸摸到謝衡玉高挺的眉骨與眼眶,他因此閉上眼,將那漾著星光的春水藏匿,側過臉一點點親吻她的掌心。
池傾心頭不知瞬息閃過什麼,收回手,捏著他的下巴用力地吻上。
本就相貼的肌膚因此越發親密無間,池傾身上的花香無孔不入,撲滿謝衡玉的鼻端,他細細看著她閉眼的樣子,與之深深相擁。
清湖州的春天比戈壁州來得早,這又是個提前的暖春。
去年秋季紮根深土的根須,也會於糾纏間沉進溫暖濕軟的土壤,在一場驚蟄的大雨之後迸發出嶄新的生命。
不知多久過去,飛馬自九天之上下落。最終落定時,依舊停於雲上,它收起翅膀站定,半晌有些焦躁地嘶鳴了一聲。
車廂內衣衫凌亂,環佩散落,池傾尚有些迷糊地躺在謝衡玉懷中,任憑他動作輕柔地替她拭淨水漬,穿上衣袍,重新用髮帶系住她散亂的長髮。
待她諸事穩妥,謝衡玉才轉身拾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撫平穿上。他上身半裸,勁瘦寬闊的肩背上縱橫著她留下的痕跡,微紅的,有些凌亂,在那痕跡之下,卻是陳年的刀傷和……杖痕。
車廂內光線昏暗,但池傾還是看清了那些令人心驚的印記。心底突然生出無名的怒火,她伸手撫上那縱橫的傷疤,指尖沿著那不斷的痕跡划過,呼吸輕滯,澀聲道:「這是什麼?為何會留疤?」
謝衡玉的身體在她指尖落上腰背的瞬間便已微僵,他披上裡衣,握住她的手轉過身來,半跪在她身前,側臉貼了貼她的手背:「都過去了。」
池傾卻不依不饒:「這是家法?」
謝衡玉垂眸,平靜道:「差不多。」
與謝衡玉的成長相伴的,除了謝衡瑾如影隨形的陰影,再便是謝家主母日復一日崩潰的精神。
隨著謝衡玉一點點長大,在人前越發出色,無可挑剔。作為母親,唐梨卻越發無法將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看待。
謝衡瑾去世的時候還很小,唐梨並未見過孩子長大後的模樣。
若說十歲的謝衡玉尚還有未脫的稚氣,會令唐梨時常恍惚他與幼子的差別,但當他快速擺脫那種稚嫩的氣質,蛻變為眉目俊朗的少年時,唐梨的自欺欺人便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了。
謝衡玉在人前越是風光無限,越是美名遠揚,落在她耳朵里,便越發如同行盜玉竊鉤之事的可恨小賊——占了她留給親子的資源,還搶了那個可憐孩子的人生。
雖說有些時候,唐梨是會清醒的。但那短暫的懺悔和憐憫,並沒能敵過她對早夭幼子的愧疚和思念。
她心中像是居著魔,迷著障,只有看到謝衡玉跪在她面前,被打到血肉模糊之時,才能稍稍緩解幾分心中的痛意。
她身子不好,手邊唯一可以杖責他的,便是那把輕巧的本命劍——那是件法器,隨主人的心意而變,雖然輕盈,留下的傷痕難以治癒。
謝家家主謝渭心疼夫人,因此不常會阻攔唐梨的發泄,只有打得實在過火時,才會勉強將謝衡玉帶出來。
後來,等謝衡玉再大一點,體質筋骨更加強勁了,謝渭便更加不用出手,索性不聞不問。反正即便夫人打到失了力,謝衡玉依舊能自己走出來。
世俗禮法、父母之恩、救濟之宜,是一座座越不過去的大山。彼時人人都在可憐唐梨,面對謝衡玉,也只是勸慰他別多想。
再多心一點,便要論對錯,而牽扯了情分的對錯,向來論不清長短。
事實上,沒人覺得唐梨有錯,也沒人覺得謝渭有錯,而謝衡玉……他更沒有錯,只是命該如此。
得到了取之不盡的頂尖資源,取得了萬人仰望的地位名望,也總該為此付出代價。
赤日尚有陰雲遮蔽之時,何況生而為人呢?
大家都和謝衡玉說:「少主純孝,念頭通達便好。」
仿佛那些用聖品傷藥也去不掉的杖痕從未存在過一樣。
到最後,就連謝衡玉自己都恍惚了,照常請安,照常被責打,好像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從小到大,這世上早沒有哪種痛,是他受不起的了。
又何況……他本就並不珍愛他這副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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