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拿的,赫然是由葉京華親筆所書,薦童生程聞脩入滎陽書院的薦信。
本朝學子中間,有一句流傳甚廣的俗語。國子監生多顯貴,滎陽攬入天下才。其中點出了本朝兩個資源最好的教育場所,一是大多由蔭封貴子入讀的國子監,二是不計出身,靠才華取用的滎陽書院。此兩處培養出來的學子加起來,幾乎占據了朝堂上官員群體的半數有餘,民間甚至有在滎陽書院交了束脩,便已是半個舉人的說法。
然而鮮少有人知曉,滎陽書院培養的第一個權臣,乃是當朝執宰,葉執倫。
葉家清貴,然而和京城其餘的皇親國戚相比,多出的這個』清』字,便是由於葉家上數幾代皆是不出世的大儒。平生都避世而居,族人整日裡就是研究典籍,著書,育人。而滎陽書院的締造者算起來,正是葉京華的太祖爺爺。
葉執倫乃是葉家第一個出仕的嫡系子弟,故而雖位極人臣,卻慣常被葉家老爺子嫌棄渾身都是官場濁氣。反倒是自小就有出世之才,不染凡俗的葉京華更受葉老爺子的青睞。
「拿這封信去,他便能被納作』甲』字生。」
葉京華在趙寶珠耳邊輕聲道:「他也算是為你擋了一災,這就算是謝禮了。」
趙寶珠聽了,非常高興。就連他這般出身寒微之人,都聽說過滎陽書院的大名,知道其中的教諭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儒,連翰林院出來的都有好幾個。他自己在幼時連縣學都讀不起,於是萬分珍惜能上學的機會,激動地將薦信遞給程聞脩:
「聞脩,快拿著。這樣一開春你就可以去上學了,能在滎陽書院求學,你的學問定然能在再上一層樓!」
程聞脩聽到滎陽書院的大名,也愣住了。去大名鼎鼎的滎陽書院讀書?這是往日裡他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然而當他低下頭,目光落在趙寶珠手中的信紙上,那翩若驚鴻般的字跡時,程聞脩的神情猛然一變。瞬間,屈辱混雜著不甘衝上他的心頭,程聞脩咬緊後牙,紅著眼圈抬頭瞪向趙寶珠身後之人——
然而那人坐於趙寶珠身後,微偏著頭,像是根本沒看見他這個人。
他坐在哪兒,如同閒雲野鶴一般,也未著官服,但坐在哪兒,就讓人望而生畏。
這種畏懼並不是直接的恐嚇,而是一種疏離,高傲,而冰冷的審視。說是審視也不太合適,畢竟葉京華壓根沒有正眼看他。
程聞脩油心中的屈辱和不甘忽然都消失了,反而油然而生一股深切的自卑。對方甚至不需要正視他,隨意使某些小手段,就能將他如踢開路上的一顆石子般推開。
無數複雜的心緒在程聞脩心中翻滾,將他的雙眼熏得通紅。
他愣得有些久,趙寶珠眨了眨眼,神情逐漸浮現出些許疑惑:「聞脩?」
程聞脩緊緊咬著牙關,下頜都在微微顫抖,他緊緊盯著趙寶珠,張嘴像是想要說些什麼。
這時,葉京華回過頭來,伸出手,自後隱隱攬著趙寶珠的後腰。隨著他的動作,原本閒散站在四周的葉家僕人以及鏢局的夥計的神情都有微妙的變化,身體前傾,目光鎖在程聞脩身上。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個老人,手搭在了程聞脩肩上:「收下吧。」
看見老人,程聞脩神色一變,眉尾都因為心中巨大的拉扯而微微抽搐。片刻後,他接過了趙寶珠手中的書信,低下頭,退到一旁。
趙寶珠見狀,雖覺得有些奇怪,倒也沒放在心上,而是驚詫地對走出來的老人道:「程太爺,您怎麼也來了?這天可冷呢!」
出面的正是程聞脩的太姥爺,老爺子今年已有九十三歲高齡,是無涯縣上最年長的一位老人。
程太爺向前一步,代替麼孫朝趙寶珠彎下腰:「老夫替麼孫謝過趙大人,葉大人。」
「唉程太爺——」老人腰才彎下去一點,趙寶珠就撲上去將他扶住:「您這不是折我的壽嗎,快起來!」
這次,葉京華沒攔他,而是跟著趙寶珠下了車,扶起程太爺:「老人家不必多禮。」
程太爺緩緩直起身,看著趙寶珠和葉京華,飽經風霜的面孔上露出一個微笑,低下頭,抬起手,似乎是想從包裹里拿出什麼。老人家動作慢,趙寶珠站在一旁等著,還隱隱伸出手護在老人身後,害怕他摔倒。
「這個……」程太爺摸索了半響,終於顫顫巍巍地捧出了見什麼東西,遞到趙寶珠面前:「這是我全縣上下的一點心意,還請趙大人收下。」
一點光亮照在趙寶珠臉上,他定眼一看,見老人手中的是一件寶藍色的小坎肩,做工極為精緻,由絲綢做面,棉花做里,錦緞表面上用金銀絲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龍鳳呈祥圖樣。趙寶珠驚訝地長大了嘴,訝異道:「太爺,這是——」
程太爺眼尾的皺痕彎了彎,已經有些昏黃的眼中閃爍的笑意,緩緩地說:「這是拿大人給我們的生絲做的,每家每戶都出了一段,給大人縫了這個……今年冬天雪多,大人要出遠門,穿在衣服里暖和,別病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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