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缺卻是一個跳脫又不太愛死板的人,他更喜歡在拍戲時臨場發揮。對於他而言,演員一瞬間爆發的情感才是在現實里所最有可能顯露出來的真實情況。
當一個有想法的導演和一個有想法的演員相遇在一起時,有可能並不是思維的碰撞,而僅僅是一種相互的折磨。他們之間誰也說服不了誰的時候,拍攝就會停滯。整個劇組的人都要等待他們爭吵之後的結果。
鍾缺不喜歡這樣。
但葉瑰很多時候都說服不了他,他的堅持和葉瑰的堅持到最後往往都成為各退一步。最後拍攝出來的影片鍾缺去看了,其實他還是不怎麼滿意。他也問了葉瑰,葉瑰也不滿意。
可就是這樣兩個人都不滿意的電影,無論是在商業上,還是在獎運上,都取得了極大的成功。
這樣的結果讓鍾缺哭笑不得,那之後他還是會偶爾和葉瑰聯繫。儘管在劇組並不是很愉快,但兩個人都清楚這只是各自對演戲的堅持與看法,不需要分出對與錯。更何況他們儘管固執,卻也並不是毫不吸取對方的意見。
他與葉瑰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合作過。葉瑰在這七年裡和鍾缺這幾年的境遇很像,斷斷續續地拍過三部戲,有的敘事宏大,有的切入口極小,各人的故事她講了個遍,卻再沒得到觀眾的另眼相待。即便有一部在電影節上提了名,卻最終只是為新興的導演抬了轎。
她不甘心這樣。
電話帶來的時候她就是這麼對鍾缺說的,劇本已經發到了鍾缺的手機上,他把它們全部列印了出來。鍾缺翻看著劇本,問她:「為什麼選定了我?」
「我有兩個理由,一個真心理由,另一個官方理由。你想先聽哪個?」葉瑰問。
鍾缺想了想,說:「先說官方的吧。」
「官方理由就是你很適合陳青這個角色。」葉瑰略顯失真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只有你能演出他的自我與倔強。」
「我拿到劇本的時候,腦海里浮現的情景就是第一次見你的樣子。」葉瑰沒有等鍾缺的回覆,接著說,「十九歲拿到電影圈裡那麼多新人夢寐以求的獎項,卻一臉的不耐煩。整個酒會上看似對著電影圈的前輩候彬彬有禮,但實際上內心是不以為意。你的心裡有一個不用附和世界的箱庭,你活在裡面。」
這樣的人很多導演都不願意合作。
太自我,太自由,太抓不住,像一陣風,一尾魚,適合生長在無人之地,不受約束、自由地度過一生。他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野心在心裡如同茉莉香,飄得漫山遍野都是。儘管在他的努力壓制下,那些野心旁人早已看不出。
葉瑰十分真誠地說:「儘管是官方理由,但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如果你不接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就永遠不會開機。」
「好吧。」鍾缺撥開遮住眼睛的頭髮,「那麼,你的真心理由呢?」
「真心理由是你現在的氣質就和陳青一模一樣,失焦的眼睛太落魄,像是走入了什麼怪圈一直沒能走出來。你的兩部電影我都看了,影評里說你失了靈氣,於是你順理成章的為自己演戲的失誤找到了藉口,並且往這個沼澤里越陷越深。」葉瑰的語氣很平淡,但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我不希望一個優秀的演員這樣一步一步把自己的天賦磨光。我邀請你,是想要邀請你和我一起,重新回到我們各自的巔峰,甚至比那更高一步。」
鍾缺很久沒有說話,半晌他才開口,「葉導,你真是一點也沒變呢。」
還是那麼野心勃勃,所有的欲望都不忌諱地說出來。她是不受任何桎梏的花瓷瓶,不願停在岸上供人如痴如醉半輩子,把自己打碎重塑,成了有刀刃般鋒芒的瓷片。
「原本就沒有什麼好變的不是嗎?」葉瑰在電話那頭說道,「我們誰也無法欺騙自己,有過光芒萬丈的時候又怎麼會坦然接受下墜的失重感。哪怕你能努力催眠自己不在乎,但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之時,你又真的想放棄嗎?」
房間裡安靜極了,鍾缺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鍾缺十八歲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演戲天賦這種東西,他出演人生第一部電影完全是機緣巧合,那會兒他還在京城的一家餐廳當服務員賺著自己的大學學費,不知怎麼的就被穆奈看上,問他來不來演電影,叫《鈴蘭童話》,演一個和他很像的人。
他問有錢嗎。
穆奈說當然。
然後鍾缺就這樣稀里糊塗地進了電影圈,稀里糊塗地出演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電影,又稀里糊塗地發現了自己演戲的天賦。
《鈴蘭童話》讓他站在電影圈出道新人的最高峰,隨之而來的電影出演邀約接踵而至。
只是天賦這種東西要真說的話,實在有些虛無縹緲。它沒有實感,靠的是最不靠譜的感覺。所以當有一天這玩意抽離出身體,從前從未察覺到的痛苦與未找上門來的麻煩都會乘勢而入。這是對鍾缺演戲這麼久完全靠感覺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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