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豎靠著天台圍欄抽菸,身上是樸素的水洗棉黑T,看著像城市裡隨處可見的中老年男人,菸絲順著他被熏黃的手指繚繞,他瞧一眼不自覺嘆氣的喻氤,「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只需要去和你現
在那個劇組調時間,剩下的你不用管。」
喻氤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他的獨斷,事實卻是孟豎每次都能做出更加令人頭疼的決定。
她無奈:「您就不考慮後果嗎?您已經三年沒出新作了,再禁拍五年,您打算等到六十多了再繼續耕耘、挑燈夜戰?那時您身體熬得住嗎?」
聞勉緩緩開口:「別著急。」
「《鐵鏽》報名的時候,審核表也交上去了,沒有意外的話,同步進行,應該能在坎城入圍名單公布前批下來,只要首映版本帶著龍標,就不會有處罰。」
喻氤反駁他:「那也太冒險了,你們這是在賭能一次過審,若是過不了呢?時間卡的這麼緊,來得及改嗎?」
她不理解聞勉怎麼會和孟豎一起胡鬧,「退一萬步,就算過了,總局的審核是傻子嗎?等主競賽的名單一公布,鋪天蓋地的宣傳稿,他們會猜不到我們在鑽空子打時間差?得罪總局對我們沒有好處。」
「那又如何?」孟豎哼了一聲,「我還需要討好他們?」
喻氤氣結,還想再說什麼,聞勉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對她輕輕搖頭,孟豎已經做好了決定,況且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再來討論對錯為時已晚,不如祈禱事情能夠順利進行。
喻氤咽下悶氣,道:「不用請假,杜布瓦兄弟本來也有電影節的行程,六月份劇組沒安排拍攝。」
孟豎點頭,「那挺好。」
聞勉看向孟豎,「你準備帶李金銀一起去嗎?」
他這一問喻氤也打起精神,《鐵鏽》既然是為了李金銀和婁澤拍的,想必首映日李金銀會到場吧。
沒想到孟豎卻吸了一口煙,吐出三個字:「她不去。」
聞勉好像猜到答案,一點也不驚訝,「她的肝硬化已有腹水跡象,確實不適合長途跋涉。」
「等國內上映,再帶她去家附近的影院看吧,」孟豎搓著手裡的菸嘴,看著對面沒幾家亮著燈的老職工宿舍,「實在不行找人從北京運一套放映設備,我親自帶源文件放給她看,我再琢磨琢磨吧。」
「她真的……」喻氤猶豫地插嘴,「只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了?」
不是她懷疑,而是李金銀雖然看著有些虛弱,但人精神頭不錯,尤其那雙眼睛清明睿智,和那些病痛纏身雙眼混沌的人大不一樣,很難想像她如兩人所說,走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說話間天色愈暗,天台一側懸著晾衣繩,上面掛的幾塊白布像幾張怪物的大口。
孟豎抬下巴示意喻氤去看,「看到那些布了嗎?李金銀家蓋家具的,就在昨天她還住在醫院,特意為了見你回的家,說是第一次見面在醫院不合適。」
喻氤訝異,再看那幾張白布時心情就複雜了起來。
中午她對李金銀大放厥詞,說了一堆她們不一樣的話,其實挺沒禮貌的,多少有將拍攝時的痛苦遷怒到李金銀身上,然而李金銀這個人與她萍水相逢,從沒有傷害過她,她也沒有資格評判李金銀的善惡。
喻氤很愧疚,打定主意走的時候要和李金銀道歉。
孟豎的目光從她的臉移到聞勉身上,最後吸了一口煙,扔到腳邊踩滅,「人我也帶你們見了,你們倆的事就你們自己解決吧,我先下去了,李金銀身邊不能沒人看著。」
他走之後,天台一下子變得非常安靜,很奇怪,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氣氛完全不同。
從半人高的圍欄望出去,小區外的商鋪們亮起燈,一路沿著主幹道向遠方延伸,夜色塗抹去髒亂,反倒讓這被城市遺忘的一隅熱鬧起來。
可惜近處的小區仍是一片漆黑,天台上只有鐵門屋檐下有一顆鎢絲燈泡,孟豎下去時將它按亮了,通了電的鎢絲髮出嗡嗡的細微雜音。
「你——」
「你——」
兩道聲音突兀重合。
聞勉看向喻氤,喻氤托手,做了個你先的手勢。
聞勉卻合上了嘴,好像有些挫敗地笑了笑,「到了這個關頭,我還真不知道該從哪開始。」
喻氤也笑:「我也有點。」
舊事重提,對他們倆來說,都不是易事。
當年她錄完旅綜回國沒多久,孟豎的工作室就發生了一場火災,不僅丟失了當時製作到一半的文件,還造成一部分素材損毀,不得不取消在來年柏林電影節首映的計劃,重頭剪起。
她得知這件事,特意上門慰問,孟豎還算鎮定,同時向她道歉,坦白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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