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觸到的第一個大案,是一起情殺案,兇手捅死兩人,當場自首,留下一個還在上初中的孩子,那個孩子,就是婁澤。」
說到這,孟豎停頓片刻。
不需詳解,喻氤已經猜到,他就是片中收養照顧婁澤和李金銀的莫警官。
難怪那時他對飾演莫警官的元昊要求甚苛,因為他是戲中人。
「所以戲裡的故事,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喻氤感到窒息。
孟豎沉默了兩秒,低下頭,似乎不想面對這個問題。
李金銀替他回答:「是。」
喻氤看向她,她打理得體的髮絲摻著灰白,臉上的紋路比五十多歲的孟豎還深,唯獨一雙眼睛透著知識分子的理智和淡漠,望著這雙眼睛,喻氤不得不相信,她就是李金銀。
「婁澤他……?」
「就像你們演的,他死了。」
「而我因為防衛過當致人死亡,被判坐了三年牢。出來之後,孟警官替我改名,在化工廠給我找了個活干,後來原單位合併重組,我只有高中文憑,又勞改過,只能北上,最後留在了廊坊。」
也許是過去太久,李金銀提起往事時神態非常平和,反倒是孟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當年李金銀早就察覺有人在出租屋外鬼鬼祟祟,我沒有在意,我的疏忽害死了婁澤,毀了兩個孩子的一生,我不配也無法再繼續做警察,於是我逃跑了,跑到香港,開始拍片。」
「如今我也算功成名就,只有這樁心事三十年了始終放不下,這些年我和李金銀一直有書信聯繫,她不肯接受我的幫助,我能做的只有把她和婁澤的故事拍下來。他們倆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拍下來,
至少有東西證明他們來過這世間。」
喻氤心中暗驚,終於想通進屋之後所有的怪異之處——這間屋子過於乾淨、整潔,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就像僅供人滿足生存的基本需求,更沒有第二個人生活過的痕跡。
所以李金銀這麼多年都是獨自一人漂泊嗎?
轉瞬喻氤又覺得這才應當,殺青時她和孟豎聊過的,經歷過婁澤的死,李金銀這輩子都做不成正常人,只不過如今,李金銀從一個角色、一個紙上的名字,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
只需口述,喻氤就可以想像李金銀這些年的生活,這間屋子在她眼中活了起來,她好像能看見李金銀規律的身影,獨自下班,煮一人份的飯,在打開卻不播放聲音的電視機前安靜吃飯,接著洗碗,看書,然後睡覺,死水一般。
喻氤抬眼去看李金銀,發現李金銀也正在觀察她,喻氤唰地一下頭皮發麻,在這一瞬間,她恍惚明白為什麼李金銀說期待見她一面——因為她也曾是「李金銀」。
「李姨,」一直未插話的聞勉忽然開口,對李金銀溫和地笑:「喻氤來的路上還說餓,我們先吃飯吧,不然菜要涼了。」
李金銀黑眸微轉,和聞勉視線相交,沒人知道短短几秒兩人交換了什麼信息,只見李金銀眼中掠過淡淡笑意,率先拿起筷子。
「說的對,你們遠來是客,先吃飯。」
一頓飯,桌上三個人吃的食不知味,各有所思,獨李金銀一人輕鬆自在,但她胃口很小,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飯後,李金銀提出讓喻氤陪她到樓下消消食。
喻氤還沒答,聞勉先站了起來,「一起吧,正好我也吃的有些多。」
喻氤有些奇怪,總覺得聞勉並不想她和李金銀單獨相處,可仔細看去,聞勉神色自然,又像是她多心了。
李金銀看聞勉一眼,笑了笑,低頭穿鞋,逕自出了門,沒說同不同意。孟豎卻在這個時候做主,強硬地把聞勉留了下來。
待到關門聲響起,孟豎彎著腰,把吃完的碗在老式的瓷磚台里沖一遍,「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李金銀有數,況且你把喻氤看的這麼緊,怎麼知道她沒有話想問李金銀?」
聞勉面無表情,「我在擔心什麼,你難道沒有猜想?」
與此同時,喻氤扶著李金銀下樓梯,她家樓層住的高,很難想像李金銀過去是怎樣上下樓的。
正午時分,樓道外陽光燦爛,透過樹葉縫隙在地上打下斑斕樹影,李金銀伸手擋了擋眼前陽光,微笑:「他很緊張你。」
喻氤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但她不知道怎麼答。
在李金銀看來,她和聞勉應該只是同事,幸好李金銀也無意於追問二人關係,仿佛下來真的只是為了消食,帶著喻氤繞著樓棟散起了步。
喻氤看著她走路時明顯有異的腿,想到自己殺青那場戲,說道:「您看過《鐵鏽》的劇本嗎?」
「當然。」
「最後一場戲,我在海里走了很久,到現在每逢下雨,關節就會疼。」
李金銀淺笑:「你想問我的腿?我的腿不是在那時傷的。」
喻氤等了等,沒等到她的後文,看樣子李金銀不打算向她說明,她舔舔下唇,誠實道:「抱歉,我不該探聽。」
李金銀沒有生氣,反倒說:「我聽說過很多你的事,一直以為孟警官選了一個和我十分相像的人,可是今天見到你,才知道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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