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琉璃一直都是男的,一直都是你啊。」
這太過荒誕了。宋從心讀到這一段時,後背瞬間爬上一股森然的冷意,她忍不住撫了撫自己的頸項,繼續看下去。
故事中的蘭因顯然也跟她感受到了相似的恐懼。他去見了那些與琉璃交好的人,那些人卻都對著他喊琉璃的名。險些被逼瘋的蘭因不顧一切地前往郊外挖出了琉璃的棺槨,棺槨里的屍體卻不翼而飛,只剩一縷蘭因的斷髮與一件血衣。
蘭因又去找了那間密室,他找到了紅樓樓主的屍體,那具屍體已經重度腐爛,但依舊能看出他死於刀傷,並且是一擊斃命。
——紅樓樓主死於蘭因的刀傷。
那間密室是樓主閉關修煉的場所,猜忌心極重的樓主根本不會讓外人知道。密室內有打鬥的痕跡,那些痕跡對蘭因來說是銘心刻骨的熟悉。紅樓樓主為了避免門人背叛自己,傳授給底下殺手的武學功法都是殘缺不齊的。這些武功心法修煉得越深,距離走火入魔便越進一步。
為了避免走火入魔,蘭因捨棄了捷徑,轉而深入地鑽研自己的刀術與劍術。不到萬不得已時他絕不會擅動內功心法,但隨著紅樓樓主越來越忌憚他,交託給他的任務也越來越兇險,蘭因在近幾次的任務中都曾短暫地失控過。瘋狂時究竟發生了什麼,蘭因已經記不得了,但當他清醒之後,蘭因會沉默無言地注視那些屍體或是牆上的痕跡,一遍遍地告誡自己如果瘋掉,最終會落得什麼結局。
從密室內的打鬥痕跡以及樓主身上的傷勢來看,樓主是在閉關之時死於蘭因之手——標準的紅樓殺手的門路,精準,細緻,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一擊中的。紅樓樓主反抗過,但當時他恰好處於突破的緊要時機,被人強行打斷突破後妄動內息,這才露出破綻從而斃命。
一切都說得過去,比不通武藝的琉璃憑藉一把能藏在懷裡的小刀便殺了樓主這件事更為合理。
是走火入魔引起的記憶混亂,還是他的認知出現了問題?
蘭因不知道,他感覺自己籠罩在龐大的迷霧裡。既然琉璃沒有屍體,樓主又死在他的手中,那是否意味著琉璃還活著?只是她沒能找到她而已?想到這,蘭因又好似找回了一絲喘息的餘地,他開始回溯尋找琉璃的軌跡,但越是深入,那個女孩便越像一道虛浮的剪影。
紅樓中只有名震一方的花魁「琉璃」,道上的殺手都知道那位美艷的花魁乃是紅樓第一的殺手。他殺死了樓主,那他便是新的樓主。藉助紅樓的勢力,蘭因查明了自己的身世與過去,他回到已經被災疫傾覆的故土,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戶人家,問他們是否記得「琉璃」。
「琉璃那孩子啊,命苦咧。她家娘子說孩兒命格顯貴,怕壓不住,所以取了女兒家的名字,平日也做女兒來養。」
「聽說啊,琉璃那孩子是貴人之後……那方勢力知道貴人後嗣是個男娃,為了躲避搜捕,這才讓那孩子扮作女兒家。」
「兄長?沒有。當年那個老嫗跪在府門前,許多人都見了。她只抱著一個襁褓,哪來的雙生子啊……」
「琉璃」、「琉璃」、「琉璃」……所有人都記得「琉璃」,唯獨不記得「蘭因」。
書中人察覺到了什麼,但已經來不及了。
他猛然回首之時,「琉璃」這個名字已經變成了他掙不脫的羅網、逃不出的中天。
——那時在密室中死去的究竟是琉璃,還是蘭因呢?
琉璃消失了,蘭因活下來了;但「蘭因」消失了,「琉璃」活下來了。
蘭因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只要換上錦衣華服,將笑容勾起,「琉璃」便會鮮明無比地浮現在鏡子裡。與不爭不搶、木訥寡言的蘭因不同,瘋狂掠奪周遭一切養分、不顧一切都要往上攀登的「琉璃」才是最適合這個世界的人。蘭因總是執著一些無謂的東西,為那些無形之物的消逝而感到痛苦,但「琉璃」不會。雙生的並蒂蓮若有一方奪盡了所有的養分,另一方便會枯萎、死去。
這個世界究竟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呢?青年看著鏡中身穿華服、眉眼清艷的人影,忽而間低低地笑出了聲。
蘭因腳底下維繫著他與人世那點牽絆的浮冰,就此破碎成了虛幻的光影。
那塊名為「琉璃」的烙鐵終究還是砌進了他的骨肉里,在他的身上長出了另一張臉。
他背負著她,就像背負著一個無解的詛咒。在以後無比漫長的人生中,他踏上了仙途,將紅樓改成了明月樓,他建立了痴絕城,他登上了戲台子。他唱著《琉璃傳》,一句句,一聲聲。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了一雙宛如雪洗般清明、令人不禁升起生念的眼眸。]
「琉璃」掌控人心、情報、局勢,他相信只要將這些東西都捏在手中,這世上便再沒有能超出他的掌控、肆意篡改他記憶與人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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