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慶幸的是,今日雨勢漸小,從瓢潑之姿化微雨綿綿。就在眾弟子們商討大雨是否將要停歇之時,籠罩離人村的霧,突兀地散去了。
一名高束馬尾、身穿短打的少女自雨中走來,她衣發皆濕,神色木訥得宛如人偶一般。
「首惡已經伏誅。」靈希手中提著一把凡塵鐵鋪中買來的長劍,半垂著眼眸,在雨中顯得面無人色,容色冰冷,「消失的亂葬崗被鬼霧所掩埋,一部分死魂已經被留顧神使收殮,另一部分則仍在死地上空徘徊。若不能淨化死靈的怨念,這片土地依舊會是生靈的禁地。」
「……那些先暫時放一邊吧,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其中一名弟子攔住其他想要上前的人,冷聲道,「羅慧道友呢?」
「誰?」
「羅慧,跟著你進了離人村的那位。你出來了,她人呢?」
「不知道。」靈希漠然道,「我提醒過她,不要進入離人村的。」
「那是因為你完全不聽從指揮還總是擅自行動!」那名弟子攥緊拳頭,卻還是克制不住音量,「這是所有人的團隊任務,不是你一個人逞英雄出風頭的地方!就是因為你完全不聽勸告,羅慧道友才會因為擔心你而跟進了離人村!結果你現在是沒事人一樣地回來了,那她呢?!」
「我不明白。」靈希聽了這話,這才抬頭看他,語氣平靜而又認真地道,「我之生死,與她何干呢?」
靈希此話一出,便可謂是惹了眾怒。一時間,所有仙門弟子都對其怒目而視。
「夠了!枉顧他人性命,你這樣也算是正道修士嗎?!」
「簡直難以置信!」
「停下,別說了!到此為止吧,先找到羅道友再說!」
「現在鬧內訌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幹活!全都給我去幹活啊!」
雨水,無法澆熄人們心中那股燒灼的火,勉強被同伴勸住的修士們忍耐著憤怒與擔憂,紅著眼眶匆匆背過身去,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克制情緒與言語是修士們的必修課之一,但沒有在怒氣上頭時說出更過分的話語,並不代表他們已經放下了對靈希的怨意。
面對眾人的指責,靈希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反駁,也沒有說話。
直到雨水徹底將她淋濕,她還是如同人偶一般,無悲無喜。
……
另一邊廂,由老饕帶領的隊伍也在同一時間發現了他們苦尋良久的「消失的亂葬崗」。
華夏文化中,人死燈滅,入土為安。只有爆發大型戰役或是天災、瘟疫,已經沒有活人可以收殮屍骨,才會形成白骨屍山澆築而成的墳場。幾乎可以說,亂葬崗是微末之人熬過悲涼一生後最狼狽的落款。這裡荒草萋萋,白骨連里,就連空氣都顯得比別處逼仄壓抑。
遠遠的,能聽見不知是狼群還是野狗的嘶鳴長嘯,僅剩幾顆枯死的老樹上都綴滿了銀白色的鈴鐺。即便在如此淒風苦雨之中,那些鈴鐺也紋絲不動,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死亡,如同一場恆久的寂靜。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黃沙鬼守屍。看著鬼霧散去後人間煉獄般悽慘的景象,就連性情最開朗愛笑的弟子都說不出話來。
「這麼多的死靈……」仙門弟子們仰頭看著烏壓壓的天空,尋常人若沒有開靈視的話,只會感覺到此地比別處更暗些許。但在修士們的眼中,一望無際的平原山地上空飄滿了形如煙縷般的漆黑死靈,祂們漫無目的地在天地間徘徊遊蕩,因怨念過深而不入輪迴,只能發出細碎的、宛如樹影搖曳又仿佛是風聲過耳般遙遠的嗚咽與悲鳴。
參與這次外門大比的弟子們在幽州地界已經停留了好些時日,因此與仙門弟子一起結伴同行的還有幾名在外遊歷、修行苦諦之道的僧侶。這些僧侶所行之道在於體悟眾生疾苦,以此求得自贖與救渡他人之法門。苦諦之道的僧侶是哪裡有凡塵疾苦就會往哪裡而去,因此在聽說無極道門正在調查離人村與亂葬崗一事時,他們也自告奮勇地留下來,以期能為眾生略盡綿薄之力。
在看見這漫天死靈徘徊不去的瞬間,這群苦行僧中的領頭人,一位已經頭髮花白的老僧便忍不住潸然垂淚。
「眾生疾苦,眾生多艱啊……」苦行僧老淚縱橫,他跪在地上拜了又拜,其他苦行僧也隨他一同跪拜。起身後,老僧命自己的徒兒為自己取來一支竹笛,而後這些苦行僧們也盤腿懸空而坐,手掐蓮花印,竟是要當場做法,超度這些被困束於此的幽靈。
超度啊……老饕忍不住撓了撓頭。道門更重除魔淨穢之道,佛門卻是更精超度撫靈之法,這約莫是因為他們的經義更重「慈悲」。
苦行僧們敲擊著木魚,口中念誦著《解業經》以及《往生經》,與此同時,老僧突然吹響了竹笛。
竹笛聲一響,不少弟子只覺得心神一震,隨即不知不覺間落下了淚來。那笛聲如泣如訴,浸潤了凡塵訴不盡的苦,但其中深藏的思鄉之意卻如纏綿的絲縷,牽扯著人心去感懷這一生走馬觀花般酸甜苦辣的萬般真情。
僅從韻律一道,這位老僧便已是超凡入聖之境。就連老饕聽罷,都覺得哭過一場便心上豁然開朗,滿懷大徹大悟的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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