檄文很長,念誦檄文的將士也不止祭壇這一處。城池各方都有謝秀衣安排的人手,五人為一組的將士分散於城中,對全城百姓念誦這篇檄文。
所謂陽謀,便是明知是局也無法不入。
宮中的賊子坐得住,那些白紙黑字被寫在檄文上的人,又如何坐得住?
「咄」,謝秀衣聽見了箭矢破空之聲,脆弱的紙張被箭矢洞破,而後,系在她命魂上的絲線便斷掉了一根。
謝秀衣聽見了百姓譁然的驚呼,聽見零落在人群憤怒的叱喝。念誦檄文的將士倒下了,但他身後的同伴很快便取出新的檄文,就著他戛然而止的部分繼續念誦下去。
這一箭便如同落入滾燙油鍋中的沸水,讓人群噼里啪啦地炸成了一團。
等到那些蠅營狗苟之輩從怒髮衝冠中回過神來,這才悚然驚覺自己中了計。即便有聰明人立刻反應了過來,也阻止不了其他蠢貨殺人滅口。於是,這滅人口舌的一箭,反而奠定了言語的真實,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咔嗒」,謝秀衣推倒了「棋盤」上的棋子。
熹微的天光照落在謝秀衣的身上,她低垂著眼睫,看著被靉靆浮塵模糊了的光影,不禁回想起那些零落在記憶中早已陳舊泛黃的往事。
謝秀衣記得自己剛剛入宮成為皇太女伴讀的時候,當時皇后西去,後位虛懸,太女還尚且年幼,後宮中的暗流是說不出的險惡洶湧。
那時有一位頗為受寵的后妃仗著自己懷有身孕,不忿宣白鳳成為太女,其族又是謝家的政敵,於是便拐彎抹角地欺壓太女的伴讀,意圖藉此膈應宣白鳳。其餘妃子為了討好她也紛紛效仿,行事毫無顧忌。畢竟在宮中貴人看來,哪怕她是謝家嫡女,那也是皇族的仆隸。
彼時的謝秀衣恭順謙和,對那后妃處處禮遇,明面上行著捧殺的伎倆,背地裡她卻算計著要這后妃毀容喪子,永失聖寵。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為了讓獵物落入陷阱,謝秀衣能忍一切常人所不能忍。無論是言語的擠兌還是挑刺般的責罰,她都心態平和地逐一受之。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總會闖出一個愣頭愣腦的太女,每次都毫不猶豫地擋在她的身前,替她擋下那些明槍暗箭與無理的挑釁。
皇太女可真礙事。年幼的謝秀衣並不感激,她清楚自己的示弱是為了削減之後的嫌疑,皇太女的好心在她看來不過是多管閒事的無用之舉。
但就在目的即將達成的前夕,皇太女突然拽住她的手,凝重道:「不管你想做什麼,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計劃被堪破了?還是皇太女對她的陽奉陰違早有疑慮?謝秀衣微笑,無論對方知道什麼,她也拿不出任何足以擺在明面上的證據。
因為謝秀衣從不做下毒陷害收買之類的下乘之舉,她玩弄的從來都只是人心。
她能讓追隨她的侍從為她肝腦塗地,也能讓平日裡唯唯諾諾備受欺凌的怯懦宮女生出與「仇人」玉石俱焚的決絕之心。用一件塵封多年的舊事挑撥那根愛恨的弦絲,將人一步步地逼上絕路,用無數「意外」與「巧合」去串聯一個必然的結局。
至於棋盤中的棋子會有什麼結局?謝秀衣並不在意。如果有必要,她自己也可以是棋。
「秀衣,人命不是棋子。玩弄人心之人終有一天也會被人心所噬,我不希望那是你的結局。」皇太女自己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但她握著謝秀衣的手卻有一層粗糙的老繭,與天生體弱故而被家族嬌養的謝秀衣相比,也不知道誰才是地位更高的那個。
謝秀衣後來才知道,宣白鳳實際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她只是憑藉著野獸般的直覺察覺到了欲燃的苗火。宣白鳳拽著謝秀衣攔下了被寵妃推出來固寵卻又時常被其打罵的宮女,收繳了她手中的番毒,在宮女聲淚俱下的控訴中找到了她被寵妃杖刑後奄奄一息丟出宮外的對食,然後是別宮妃子安插過來的線人、即將被送往寺廟的年邁嬤嬤……謝秀衣被迫跟著宣白鳳跑了大半個皇宮,看著她一顆顆地拔掉自己費心埋下的釘子。
「你有這才能卻用來害人實在太可惜了,以後你便跟我做些正事吧。」宣白鳳揉著她的腦袋嘆了口氣,之後便給她安排了整頓內廷的活。
那本是皇后應該操持的內務,但當時後宮內地位最為尊崇的便是皇太女宣白鳳,整頓紀綱幾乎成了刻不容緩的事。謝秀衣被宣白鳳使喚得腳不沾地,再回頭時,卻發現那囂張跋扈的寵妃已成了昨日黃花,即便生下了孩子,也沒能在如日中天的皇太女面前抬得起頭。
如高天旭日般奪目耀眼的皇儲,明明年紀也沒比她大多少,卻總是像娘親一樣牽著她的手絮絮叨叨,告訴她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可惜啊,白
鳳。我終究還是無法成為你的。」
即便繼承了皇太女的「遺產」,謝秀衣也無法成為「宣白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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