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師哥這麼說,梵緣淺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毫不摻假的困惑,她似乎發自內心地不覺得自家師哥站在敵營有什麼問題。
反倒是蠱雕與鬼蜮兩人見這兩人的交談頓時神色不好了起來,魔佛如舍眼下是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對方要是臨陣倒戈,無異於來自背後剖出脊骨的一刀。知曉更多秘密的蠱雕對魔佛如舍的立場倒是還心裡有數,畢竟對方想要的東西還握在尊主的手裡,但鬼蜮便不一樣了。
雙目已經沾染了紅日霞暉的鬼蜮目光直直地盯著前方,渾濁若死魚目般的眼珠在遍布血絲的眼眶中轉動了兩下,最後落在了宣白鳳的身上。
他咧嘴露出了一個堪稱殘虐的笑。
「你竟然還活著?十萬大軍皆付塵土,被子民譽為明君的皇儲卻還苟活於世。嘖嘖,也不知道白鳳公主這條高貴的性命究竟是多少將士的犧牲換來的?」鬼蜮很清楚凡人想要在苦剎之地活下去有多麼艱難,當年陷落苦剎的十萬大軍如今卻只剩宣白鳳一人,再沒什麼比這個更諷刺了。
「悲彌圖呼的客卿。」宣白鳳抬了抬眼,神情卻不喜不怒。數年無間地獄般的非人遭遇磋磨了這位皇儲的心氣,她年歲未過半百,鬢髮卻已霜白。那雙屬於人的眼眸中擠塞著走過漫長一生之人才有的滄桑倦怠,沉沉如夜裡的霧靄。
「果然是你們這些外道一手造就了大夏的糧災。」
「喂喂喂,說誰是外道呢?」這個指控,鬼蜮是絕對不會認的。他們魔修雖然行事不擇手段,但怎可與外道混為一談?他怪笑道:「別什麼事都怨到別人頭上,凡人。刀匠鍛了一柄刀放在店裡,有人拿著刀去殺了人,難道還能埋怨刀匠非要鍛那柄刀不可嗎?說到底,你們人間皇朝都是這般糜爛的德性。只要給高層一個剝削壓迫底層的機會,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實施。相比之下,為同一個信念而拼命的外道都比你們高尚些許。」
強詞奪理。宣白鳳抬頭,看著黑白雙子塔交疊之處,掛在壁龕中的兩枚日晷指針逐漸接近正午。
這也就意味著,雙子塔已經進入星環的固有軌道,屆時紅日即將懸於雙子塔的上空。
「每隔十二時,紅日便會進行一次齧喰行為。」
齧喰之下紅日流火如毒,命重較輕的一方無疑會慘遭毒日的燒灼。而在雙子塔內部連通的情況下,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也是擺在明面上的簡明易懂——不計一切手段與代價,令對方減員即可。
「嗬嗬想不到啊,堂堂正道竟也會像惡獸一般以人命為代價,與我等一同佇立在天之鬥獸場上。」鬼蜮嗤笑,紅日會腐蝕人的神智,若能挑釁得敵人失去理智自亂陣腳,對他們而言無疑是有利的,「怎麼?你們凡人能為了爭權奪利而兵過如篦般地屠城,換別人來做爾等便接受不來了?這凡塵久居亂世,屍骨堆積如山也不見你們正道說些什麼!而今再作這般姿態又有何意義?!」
混帳!楚夭不禁怒目,即便是她這般稱得上沒心沒肺之人,在見證了這一路行來的慘況後,聽見這話都有怒火燒心之感。
「多說無益。」阿黎反手握住身後「重劍」的劍柄,他人的叫囂對他而言與蚊蠅的嗡鳴無異,「開戰吧。」
鬼蜮嘶啞低笑:「正合我意!」
他話音剛落,眼前卻忽而爆開一片燦烈的白芒,一股冷意撲面而來,竟有剜膚刺骨之感。
鬼蜮尚未完全長好的頭顱自眉心往下被劈作兩半,張狂的神情定格在麵皮之上,就連眼神都來不及沾染半分的游離與迷茫。站在他身後的蠱雕抬頭,只看見眼前爆開大片大片的血花。電光火石間,蠱雕鬼使神差地向後一仰,一絲細如毛髮的霜寒恰巧吻上她線條優美的頸項。
飛濺而起的鮮血若艷色的口脂,時間仿佛定格在那一瞬,綴著蠱雕豎瞳中倒映出的流雲飛墨般的花。
直到膚如蜜蠟的女子捂著脖頸連連後退,直到被劈作兩半的屍體塌倒在地,眾人都還沒能回過神來。誰都不曾料到,面對鬼蜮的挑釁,第一個出手的不是經歷了五百年苦難的阿黎,也不是被外道毀掉了一生的宣白鳳,而是那位站在眾人身後、恍若冰雪堆砌而成的上宗首席。
她是如此的輕盈淡然,乾淨得恍若深冬時節闖入肺腑的一口冷霧,身上沒有那種歷經磋磨才有的沉重與滄桑。
阿黎知道,這個師妹其實一直都被保護得很好。
無論是他們這些行走在黑暗中的不歸人還是掌教,又或是那些現世中的同門,幾乎是不約而同的,所有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著這個尚且稚嫩的幼苗。唯恐風大了些雨冷了些,殘酷的現實便會折損她的枝椏,害這微薄的希望心灰或是夭亡。
這種「保護」並非是嬌養在溫室中的花,而是狂風暴雨中一路沉默無言的保駕護航。就阿黎所知道的,這位師妹持劍至今其實還不曾親手殺過人,雖然應對魔患時她總是沖在最前頭,但追隨在她身後的弟子總會想方設法地接過那些審訊與盤問外道信徒的任務,極盡所能地不讓拂雪過早接觸到世事的灰暗。無極道門心懷天下,但勾結外道的叛徒在無極道門弟子看來已經不能算是「人」了,他們的「慈悲」不會用在這些賊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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