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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三公之一的太傅是個再正統不過的儒生,他給小公主講的故事多以教化為主。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忠孝廉恥勇,誠悌勤雅恆——這些美德與道理,宣白鳳最初便是從那一個個故事中體悟的。但太傅在教導她這些時又告訴她,滿口仁義道德的也可能是偽君子,剛直不阿的儒生也會害民禍主。百種米養百種人,君王不可以是一個純粹的儒生,朝堂也不可淪於萬馬齊喑的可悲境地。

那究竟怎樣才能算是一個明君呢?皇太女自幼時便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直到有一天,太傅給皇太女講了一個「萬里一孤城,儘是白髮兵」的故事。一群死守邊城五十年、不敢忘記自己出身的將士,從意氣風發的少年郎熬成白髮蒼蒼的耄耋老翁,卻也不曾丟掉自己手中的兵戟。那是一首王朝的衰敗與百姓的血淚交織而成蒼涼的悲歌,太傅想借這個故事告訴公主「軍心」足以傾斜戰局,想告訴未來的君主「得民心者得天下」。

但就連太傅都沒有料到,聽完故事的皇太女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儀態全無地坐在地上。

「他們的君王負了他們啊!」宣白鳳嚎啕大哭,拔掉自己頭頂的朱釵狠狠地擲在地上。

「孤不當什麼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孤要去邊疆,若不身先士卒,何以配當人上皇?!」

「自孤此代而始,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孤的百姓不做亂世鬼,將士不必守孤城!孤不允,孤不允!」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的是很幼稚很任性的話語。但那也是宣白鳳第一次在氣定神閒的太傅面上看見錯愕與動容的神情。

哭得涕淚橫流的皇太女感覺到蒼老寬厚的掌心覆在她的發頂,她聽見一道遙遠而又模糊的聲音:「……您能這麼想,便已經是明君了。」

「真期待您繼位後創造的盛世啊。可惜啊,老夫應當是看不到了。」

為什麼會看不到呢?太傅雖然年歲已大,但身子骨相當硬朗,應當可以長命百歲。

直到太傅上書死諫廢除國師之位前,宣白鳳都是這麼想的。她已經忘記了聽見太傅被貶官後因勞疾而死在路上時的心情,也忘了幾次三番去求見父皇卻被拒之門外、甚至還傳出她意圖謀權篡位傳聞時的郁怒。為了離開政治爭鬥的漩渦積蓄足以與那蠶食而來的陰影相爭的實力,她輕車簡從地帶著自己體弱的伴讀離開了帝京,在國土的邊境拉扯起屬於自己的軍隊與班底……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她也有遵守自己的誓言,與將士們一同戰鬥至最後一刻……

……所以,究竟是為什麼呢?

宣白鳳感到了一絲涼意,滴落在眼皮上的水滴將她從夢中驚醒。她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的手指,確認手中的旗杆沒有斷裂也沒有被誰奪去,宣白鳳疲憊中仍然懸於喉嚨處的心這才稍微鬆緩了些許。

她勉力從地上坐起,掙扎著將脊背倚靠在旁側的石壁上。僅僅只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宣白鳳都能感覺到荊棘與藤蔓在血肉間摩擦的撕裂與劇痛。痛楚倒也還是其次,更為難耐的是那種血肉與骨骼間廝磨的異物感。宣白鳳伸手撫上自己的喉嚨,不出所料的,她從自己脖頸處一道縫合的傷口中摸到了一朵嬌艷欲滴的、帶刺的花。

已經長到喉嚨了。宣白鳳有些煩躁地想。她用力將花朵與藤蔓一同扯下,伴隨著一陣揪扯的劇痛,有濕濡溫熱的水流從頸部淌下,但宣白鳳卻無心去管。她看著自己僅剩四指的手,以及手上用布條與綁帶緊緊相系的旗幟,一為綠底黑邊的「宣家軍」旗,一為白底金邊的「白鳳」旗。兩面旗幟都已殘破不已,旗面沾染著血污以及焚燒過的痕跡,但宣白鳳一直帶著它們,從來不曾將之捨棄。

「秀衣啊……」宣白鳳捂著喉嚨,咳出胸腔內淤積的黑血,她仰頭,借著山崖洞口一線的裂隙,注視著這裡永遠灰暗不詳的天空,「再快一點吧,秀衣……」她真的有些害怕自己撐不到那個時候,不能將最後的真相與線索傳遞下去。

她在等待一個奇蹟。

不知道上蒼是否聽見了宣白鳳的低語,也或許命運終於眷顧了她一次。這不知是多少次無望的抬首,卻恰好讓宣白鳳捕捉到了天幕上一閃而逝的光亮。就像隕落的星辰或是夏夜的螢火,那般微弱,卻點亮了宣白鳳眼中熄滅的火光。

「那是——!」宣白鳳下意識地傾身,臨近腐朽的身軀錯覺般

地發出了悲鳴與哀嚎。她身上的傷口因大幅度的動作而崩裂滲血,可她的面上卻是仿佛感覺不到疼痛般的一片空白。就像難以控制肢體的傀儡般,她反手將旗杆刺入地面,拄著旗杆勉力站了起來。

「咸臨定疆軍、先鋒隊——」宣白鳳扯著嗓子,近乎失聲道,「揚旗為號——」

她喑啞的話語被寒風吞沒,殘破的喉嚨與咽骨也再發不出鏗鏘有力的吶喊。即便如此,宣白鳳還是拼命地站直了身體,邁著沉重蹣跚的腳步,朝著那一絲光亮隕落的地方追去。

「定疆軍……揚旗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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