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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姬既望覺醒的織夢之能卻是僅有氐人國一脈單傳的大巫才能編織的夢,他編織的是宿命的因果與未知的可能。

狂暴的渦流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將內里與外界分割成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重溟城傾,姬既望在城市塌毀的最後一刻將兩位素昧平生卻因道義而捲入東海之災的友人送出了重溟。在分崩離析、不斷陷落的城市中,他孤身一人直面早已不能被稱之為「人」的姬重瀾。

姬既望藉助早就布下的縛絲將梵緣淺與宋從心推出了漩渦,也正是因為這個舉動,他被纏縛而上的「手」攥入了掌中,就像一隻無論如何擺尾也逃不出鯨吞的魚兒。虬結的血肉觸鬚遍布齒牙,即便氐人體魄強大,姬既望依舊在拉拽中被剜了一身傷。

他沉沉下墜,看著不斷向上飄去的氣泡與血水。失去珠玉花樹與琉璃金羽光的映照,海水變得漆黑渾濁,顯露出一種恐怖森然的靜謐。

「小月亮,你是真的有些傻。」姬重瀾低低地嘆息著,她的聲音已然扭曲,帶著一絲魔性的慈柔與沙啞。她僅剩

一顆美麗的頭顱還能看出人的輪廓與五官,肩膀以下的部分已經完全異變,虬結的肉筋相互擰和糾纏,形似一棵青藍色的枯樹。海水中浮動的破碎衣料與柔順的長髮拂過神祇的肢體,這種扭曲的怪異中竟還透著幾分難以理解的綺麗美感。

「你啊。」姬重瀾並沒有急於攥奪自己的戰果,而是搖了搖頭,伸出一根龐大的「手指」,輕輕點在姬既望的心口,「若是她們留下,戰局或許還有一線勝出的希望。我當初是如何教你的?關鍵時刻,怎麼又心軟了?」

她語氣平靜,話語溫和帶笑,好似一位慈愛的母親正在勸慰自己犯錯的孩子。

「……你說過,利用可以被利用的一切。但你也說過,『自立自強,不倚他山』。」姬既望嗓音悶悶地道,「你說過很多,真的假的,我分不清。」

「傻孩子,人當然要自立自強,但人也需要相互依靠。」姬重瀾搖頭失笑,「與這天地之力相比,一個種族的生靈實在太過渺小。就像塵埃與水滴,少少一點,或許只能迷住別人的眼睛。但若是匯聚起來,就能成為風暴以及大海。」

姬既望定定地看著她:「你嫌我心軟,當初又為什麼要給我一顆心呢?」

「大海里的魚明明笨笨的,您為何要給我一顆人類的心呢?」

氐人兇悍暴戾,以強者為尊,視弱者為奴,銘刻於血脈中的一切皆是為了種族的延續以及生存。他們不會因為不被族群接納而離世獨居,不會為了弱者而苦苦克制與忍耐自身。姬既望流淌著氐人最純正強橫的血脈,卻又比任何人都更像一個人。

姬重瀾的「手」撫上了姬既望的臉頰,殺機隱沒於暗潮洶湧,她的語氣卻依舊溫柔:「因為我是人。哪怕成為海祇,化作大壑,我也依舊是人。」

姬重瀾就像這片大海,幽微深邃,溫柔冰冷。

「好了,小月亮。」她朝著他柔柔地伸出了「手」,「來我這兒吧,成為我的血肉,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你的呂叔,還有荀寧……他們都在這裡,在我的身體裡。就像小時候我給你講的故事一樣,鯤鵬死於海中,遺骨卻化作了最美麗的城。你們的生命會以另一種方式,在我的懷裡重聚的。」

時隔多年,姬重瀾的話語依舊如此動人心神。姬既望浮在水中,堅定地搖了搖頭。

「乖,不要任性。」姬重瀾語氣依舊寵溺,她朝著自己的孩子展開「懷抱」,那是一個血肉的漩渦,骨與肉正一下下地蠕動收縮,翕張著血盆大口。這麼多年過去,她第一次嘗試去擁抱自己的孩子。雖然並沒有血緣關係,但他的確是因為她才會來到這個世上的。

姬重瀾的時間分明已經所剩不多,但她卻情願將這珍貴的每一瞬都留給這個孩子。

「母親,我說過,族群並不會選擇你。」姬既望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縛絲如月光般流淌在他的指隙,好似暗不見底的深海中唯一的美夢。

姬重瀾笑了笑,並不在意。最後的時限已至,她舒展觸鬚朝姬既望捲去,並沒有多少猶豫。為王者,姬重瀾不會以輕率之心做出決定,但一旦做出決定,無論結果如何,她也不會因此感到後悔以及猶豫。

然而,這本該如探囊取物般輕易之事,卻不知為何突然僵滯。姬重瀾龐大如枯樹的身軀突然一歪,觸鬚仿佛失去支撐一般軟倒在地。她勉力支撐起身體,卻依舊東倒西歪、站立不穩,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形體崩毀碎裂,融成一片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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