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也遠遠地看見葛嬸子在木屋前,鬆開了挽著燕覆的手,往那邊招了招手。
「那是住在我隔壁的嬸子,她姓葛,待我十二萬分的好,常常還會送一些時令菜來。那個頭上戴花的,是雪藕,她打小就跟著我,同我一道長大,比園子裡的幾個堂姊妹還要親近很多。」
她說前面的一長串話時,嗓音還很輕快,說到園子時,聲音就虛弱下去,好像一枝園在她的心裡,是一個再不屬於她的地方。
好在她很快就又高興起來,引著燕覆到了木屋門前,雪藕仰頭看看他,接著規規矩矩地向他行禮問安,喚了一聲郎君。
燕覆這時候倒是應了,雖然只是一聲輕嗯,卻叫月圓偷偷笑。
葛嬸子端了豌豆糕來,把盤子遞上去,月圓同雪藕就一人拿了一個,燕覆倒也不吃,往木屋前的藥圃走過去,像是在看藥材長勢。
他既能下山,又跟著自己回了家,那就已經很好了,月圓向著葛嬸子搖搖頭,笑著和雪藕、善兒一起坐在門邊上吃豌豆糕。
金陵人立夏都要吃豌豆糕,用來防因暑熱而食欲不振的「疰夏」,小娃兒還要坐在門檻上吃,寓意一整個夏天都不厭食。
善兒還小坐門檻兒,月圓坐在門邊的桌子旁,小口小口地吃,視線里,燕覆站在藥圃旁,擋住了絲縷來自無想山裡的風。
今日天氣好,萬木春果然來混吃混喝,也果然從鎮上斬了半隻鴨子來,他見藥圃那裡站了個人,用眼神詢問雪藕,雪藕回頭看了看燕覆,又看了看月圓。
「是我請回來的——」
月圓犯了愁,想了一會開口,卻被燕覆打斷了,他從藥圃那裡轉過身,走到了桌邊坐下,說道:「佃農。」
或許是察覺到月圓的錯愕,燕覆又補充了一句,「她的。」
雪藕與葛嬸子眼神交錯,偷偷在笑,萬木春退後一步上下打量燕覆,只覺得他無論從長相還是氣質,都不像是常年勞作的農夫,若說是在外行軍打仗的武將還差不多。
不過他是吃官家飯的,到底還是練就了幾分泰山壓頂不變色的本事,略彎腰上前,拎著鴨子拱手見禮。
「在下萬木春,山西人氏,如今在和鳳鎮巡檢司做一個小小的弓兵。閣下從前可曾打過仗?在下承聖二十一年的時候,在大同鎮當過一年的兵,那時候整個邊防帶甲四十萬,震懾胡虜,不敢來犯,
在下當時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兵甲,也覺得與有榮焉。」
萬木春其實很想打仗,只是因為種種原因卸甲歸田,倒是他的憾事。
今日遇見了這個所謂的佃農,不知怎的就滔滔不絕了。
燕覆像是聽進去了,一時才問道:「為何卸了甲?」
萬木春聞言,面上就有幾分愁苦,「那時候聽說前軍出征,遭遇了胡虜,五萬大軍三萬人被活埋,我心生了懼意,整夜整夜做噩夢,那時候正好也受了腿傷,便隨著傷重者回了上京,輾轉來了這裡。」
月圓認識萬木春也有段時日了,卻沒聽他說過軍中的往事,此事聽他坦承自己的懼意,也不覺得有什麼。
「胡虜這般兇殘,朝廷也不派個能將,一舉滅了他才好。」
萬木春嘆了口氣,看燕覆沒什麼回應,這便轉開了話題,「姑娘,雖說整個六桂村的田地十之有九都是江家的,可實打實能有出息,還能落姑娘手裡的,就只有門前屋後這幾畝田,這麼點大,姑娘還找個佃農?」
月圓聽了直笑,好一會兒才輕拍了桌子道,「他要租,就給他。」
她說著,把手攤到了燕覆的眼前,問他要賃錢,「不許賴帳。」
燕覆低頭看這隻伸到他面前的小手,掌心白嫩,指腹泛紅,像是荷的顏色。
他抬手落在她的手上,打了一下,力度輕輕的,旋即收了起來,月圓攥了攥手,哎喲費了一聲。
葛嬸子和雪藕看到了,對視一眼開始笑,許是怕姑娘聽見了,葛嬸子又張羅著拿秤。
「來來來,趁著兩位有力氣的在,快給善兒稱一稱,立夏稱重,增福又增壽。」
葛嬸子拿來了一桿大秤,善兒第一個跳上了秤盤,萬木春躍躍欲試抬起了秤桿,呼了一聲好重,哈哈大笑。
月圓同雪藕都擠過來看,燕覆抱臂靠在了花圃籬笆牆上,月圓偷眼看過去,他那雙總是憊懶的眼睛正好也在看她,月圓就向他彎彎眼睛,笑的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燕覆就轉開了視線,萬木春卯足了勁兒把秤砣掛上去,再去提秤桿,勉強提了起來,憋得滿面通紅。
「三十二斤六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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