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著憧憬的心情走到台前,低眉順目,以一種無害卻又鮮妍的姿態。這也就是她的本來面目,主人選中她作為禮物看重的也正是她的這些品質。
自幼長在平陽侯府,身為家生的奴僕,她見識過府中許多人的命運。他們當中,有從此飛黃騰達者,也有境遇一落千丈者,拋開這些天上地下的逸聞不談,這裡更多的是默默無聞,依附主人而活的尋常婢僕。
依附,這是這世間大多數人的生存之道。從前依附於公主,而今將依附於君王,她似乎正往高處行去,正甩脫祖祖輩輩為奴的經歷,正迎來嶄新的人生。
被引薦給天子,好過在某次宴會上被贈予某位不甚知名的客人;躋身宮廷,好過在這一隅之地碌碌此生。沒有抵達過的地方,在有心人眼裡總是廣闊的,大有可為的。如此,母親和兄弟姐妹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是的,她無法抗拒一些東西,於是將之視為當下最好的選擇,最大限度地念及好處,極盡人事,順其自然。
她如願入了宮廷,在永巷安頓下來。
宮廷比之侯府自然是廣闊的,但那馳騁的自由並不屬於她。幾日來,她直覺自己化為了籠鳥。籠鳥仰頭向天,日升日落,頭頂永遠只有一小塊天空。
籠鳥甚至不再受到眷顧。冷落,遺忘,整整一年的時間足夠她看清一些東西。
她要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
若是原來的地方不再有她能夠落腳的地方,她也願意坦然接受,從頭再來。
當她決定離開時,事情居然有了轉機。
沒有人知道,天子為何會突然起意來見這些將要離宮的宮女。事已至此,出宮無望,但重回帝王視野終究是件好事。
此後的歲月里,她在後宮的品秩越來越高,她偶爾會想起第一面時年輕天子那狡黠的含有戲謔之意的目光。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她暗暗揣度,卻又絲毫不顯露什麼。她想,她既依附於他,便當受他的擺布,接受他給予的一切榮辱。
她是幸運的,因寵而孕育,兄弟子侄有功於國,衛家由此顯貴。
有人顯貴,便會有人敗落。陳皇后因巫蠱失勢移居長門宮時,她們曾倉促見過一面。
陳氏依舊驕傲,依舊毫不掩飾對她的蔑視。四下無人時,這位從前的天之驕女沒頭沒尾地對她說:「你知道賈誼的《鵩鳥賦》嗎?」
「什麼?」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衛子夫,你不會一直這樣好運。」
衛子夫停下腳步,目送離人,也將這句半是告誡半是詛咒的話語記在心裡。禍福相依。盛極必衰。她的弟弟仲卿私下也說過類似的話,
她已貴為皇后,據兒也已被立為太子。衛家權勢日盛一日。到了這種地步,再如何謹慎小心也不為過。
天子多情,內嬖繁多,由此衍生出的佳話也多。燈火闌珊,方士招魂;一顧傾城,再顧傾國;鉤弋夫人……有愛才會生出嫉妒。她不嫉妒,也不必嫉妒。
成為皇后以來,天下臣民對她的品行有了要求,受到這種啟發與感染,她漸漸將母儀天下視為一種需要被肩負的——只有她才能肩負的責任。盡善盡美,嘉德若斯,在其位,謀其政,這是她賦予今後生活的最重要的野心與目的。
昔年平陽侯府的女奴在時光中漸行漸遠,取而代之的是大漢皇后衛子夫。
她做了三十多年皇后。帝心難測,朝局變幻,大漢開國以來,她是第一位在這個位置停留如此之久的女子。
時光不曾偏愛任何人。紅顏薄命誠然引人嘆息。壽多則辱則是另外一份屬於生命的沉重。韶光易逝,親朋化為異物,她的心靈一次次遭受重創。她沒有就此倒下。
只是她的身邊忽然出現了許多不一樣的聲音。
「衛子夫,你若像王夫人李夫人一樣短命,在最美好的年華逝去,未嘗不能做值得陛下懷念的白月光。」
「看到了嗎,色衰愛弛便是你的報應。」
「衛子夫,你這老婦,真是老的可怕,總覺得你生來就是這副面容!」
……
她對這些嘈雜的聲音一笑置之。
人人都會老去。母親會老去,兄弟姐妹會老去,天子也並非例外。時至今日,她和他俱是一樣的衰老。那人卻始終不肯正視這一點,他喜愛年輕貌美,窮盡一切去追尋長生的奧秘。他並不昏聵,只是從心底恐懼厭惡衰老與死亡。
到後來,她甚至會覺得這人可憐,可恨,醜態百出。後來的後來,相守白頭也成為了奢望。她熱愛生活,珍惜生命,由此敏銳地察覺自己內心深處多了許多陰暗的念頭。那些念頭大逆不道,不可告人,卻也不足以令她行差踏錯。
他和她很久沒有見面。但她覺得他們總在相持著,摩拳擦掌,拭目以待,看看誰先死去。
矛盾在激化,隔閡在加深。長安城中的潑天風暴即將來臨。征和二年,巫蠱之禍又起,帝女蒙難,姻親瓦解,蒙受冤屈的太子劉據誅殺江充,憤而起兵。聽完長御倚華的傳話後,她長嘆一聲,做出了決定。
下令打開武庫前,她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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