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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裕先生。

溫厚皮囊之下,是再冷漠不過的鐵石心腸。

黎寶因捏了把貔貅鏡子。

離開小巷。

她一步一步丈量回程,越過漸漸微弱的風雪,途徑濃重冷郁的樹蔭,終於在煙火繁盛的人世間,感受到了冬日最原始的冷酷。

元宵前夜的上滬城依舊優雅,思南路的街道上依舊少有車輛橫行。

黎寶因走了一公里多,終於趕上最後一班電車,窗外霓虹燈閃爍,街道兩邊早已掛滿了巨大的月兔燈籠,她透過玻璃往外看,玻璃上的燈火也映入她的眼眸。

虛妄夢幻,現實苦悶。

黎寶因如同被夾在時空罅隙的過客,一念之間,被搖擺於世界兩端。

電車抵達終點站,黎寶因被司機用喇叭叫醒,慌忙下車,剛往回走了兩站路,她就已經頭重腳輕,走路都有些不穩當。

街邊售賣寧波湯圓的小窗口還在營業,光頭老闆正探著腦袋和旁邊賣紅薯的大爺閒聊,黎寶因聞著香味,伸手捏了把兜里的鈔票。

元宵將至,姆媽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又最喜歡吃烤蜜薯,今夜她回得晚,又沒從公館帶回打包的飯菜,估計她在家早就等得又餓又心急,就買些零嘴哄哄她開心好啦。

稱好了湯圓,又挑了賣相最好的紅薯,黎寶因揉了揉太陽穴繼續往回家的方向走,經過已經廢棄的老虎灶,繞開路上七扭八歪的自行車,沉悶濕冷的過道里,總是瀰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頭暈,想吐。

黎寶因扶著電線桿閉了閉眼,她按了按肚子,又伸手摸了把額頭,忍不住想,聶海生真不是個東西!下手這麼重。

也不知道姆媽的藥里,有沒有對症的。

她仰頭呼出一口氣,目光掠過頭頂密集的晾衣杆,大雪早已不見蹤影,油畫似的雲彩里,露著接近囫圇的滿月。

原來,真的不是同一個世界。

黎寶因意識混沌地想著,很快又低頭行走,鑽進了弄堂盡頭的破敗樓道,樓梯拐角的燈泡又壞了,路中央不知道誰擱了兩個廚餘的桶,污水外溢出來潑了她一褲腳。

她貼著牆擠進去,耳畔是隔壁鄰居播放的社區新聞廣播,電流聲夾雜著播音腔,音量大到震耳欲聾。

停在家門口,黎寶因拉扯平整自己的衣裳,拎了拎手裡的袋子,然後努力從臉上擠出燦爛笑容。

她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姆媽,我回來啦!」

話音未落,黎寶因就看到自家鐵門自動大開,樓道里昏暗的光線打進去,頃刻間,照亮地板上狼藉一片。

她腳下一急,險些卻被塑料臉盆絆倒,連忙按下客廳燈光。

「姆媽?姆媽!」黎寶因丟下東西大喊,可找遍了臥室和廚房,都沒看到母親陸瓶如的身影。

她回到客廳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家裡的窗戶都被人砸了,抽屜柜子里的東西,也被人翻得到處都是。

聯想到上次被討債時,母女倆躲避的場景,黎寶因連忙往後院跑去。

後院被陸瓶如打理得十分整潔,牆根底下是一塊小花園,平時種種薔薇凌霄爬山虎,剩下的空地,一半用來存放阿爸搜羅來的各種古董物件,另一半改成了靈堂,現在專供著阿爸的遺像。

她跌跌撞撞跑過去,還沒靠近就看到地上全是瓷器碎片,亂七八糟的木質珠子滾了一地,七零八碎。

倉庫已經被搬空,四處都是凌亂的鞋印,瘦到皮包骨的女人抓著黑白相框倒在角落,空氣里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黎寶因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剛把陸瓶如拉到懷裡,她就嗆咳著大口大口地吐血,伸手抓著她,淚眼婆娑,無助至極。

看到她額頭上的傷口,黎寶因不自覺也滾下淚來,胡亂擦著她眼角下巴上的血,「姆媽,儂勿要嚇我!我帶儂去醫院。」

不等陸瓶如回答,黎寶因趕忙拽著陸瓶如往身上背。

後背下腹的傷勢隱隱作痛,黎寶因一遍不行就第二遍,一邊背一邊喊,「姆媽儂堅持住,我已經要回鏡子了,我這就帶儂去看大夫!阿爸的鏡子能換不少錢的,阿拉馬上就能過安穩日子,儂的病也會好起來。姆媽,儂不要嚇我。」

她不住地說話,越說聲音越大,陸瓶如也滿臉都是眼淚。

黎寶因不懂醫術,力氣又不夠,掙扎半天,兩個人也不過是從後院挪到客廳。

看著陸瓶如痛苦的神情,她著急去砸鄰居的門求助,結果剛一轉身,腳下就踩中袋子裡的蜜薯,摔向門檻狠狠跌了一跤。

她來不及叫疼,一瘸一拐地去叫人。

可惜這片弄堂里基本都是搬空的老屋,就算有人,也都是老弱殘疾,根本搭不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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