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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骨灰撒海的申請批下來之前,賀望泊回了一趟賀家的舊宅,打算清點後變賣這座宅子。

伊遙的遺照還在臥室里放著,賀望泊與她對視半晌,或是出於錯覺,他竟覺得她那寒霜一般的臉龐變得溫和許多。

賀望泊想著將這遺照燒了和骨灰一起撒海最妥當,但在此之前他得向她道謝。當年若不是看見這張照片,白舟不知道會是什麼下場。

當賀望泊將相框從塵封的柜子里取出,才發覺原來相框背後藏著一封信。

賀望泊一動不動地對著這封信,過了有十幾分鐘,才緩緩將它打開。

這封信沒有落款,用德語寫成,伊遙的親筆,是她吞了藥以後寫的。起初她的字跡尚算工整,越到後面就越是歪斜潦草,有些地方賀望泊來來回回看了三遍才明白。

他讀完以後心跳得極其快,快得胸腔有一種撕裂般的痛楚。他丟下信件,離開房間,離開了這座大宅、悲劇的所在地,訂了當天飛往格萊港的航班,趕去了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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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即將死亡,以此逃離你。我本無意留下這封信,可在這彌留之際,我的腦海里竟都是你。錯亂的記憶。你那天在樹下接住我,我們一起拼圖,你走很遠的路來給我送花……我不知道我是否愛你,但我一定恨你,我要你活下去,要永遠記得,是你毀了我們。

你使我成為惡魔。

望泊,不幸的孩子,為何要來到我的身體裡,你應該離開,應該去尋找能夠愛你的母親。我始終未能向你道歉,現在我乞求能夠擁抱你,可我的時間將至,這副身軀正在消亡。這是懲罰,作為我從不擁抱你的懲罰,我將痛苦地帶著悔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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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賀望泊抵達格萊港,截停的士後報上了白舟家的地址。他清楚這是出爾反爾,他曾經一次次地指責白舟言而無信,如今他也遵守不了自己的承諾。他想見白舟。

伊遙不該留下這封信。賀望泊已習慣了伊遙對他的憎恨,現在她卻告訴他,這憎恨其實並不存在。

那這麼多年來他對自己的厭棄又算什麼。

賀望泊的思緒很混亂,只有一件事是清晰的,他要見白舟,他需要見到他。

白舟不在家,門鈴按了三回都沒人應。賀望泊退到他家樓下等,半個小時後他看見白舟,扶著一個高大的白人男子。

那男子似乎喝醉了,走起路來東歪西倒,白舟吃力地扶著他在長椅里坐下,用英語道:「我去對面超市買點橙子,可以解酒。」

男子卻一把攔腰抱住白舟,道:「別走。」

「很快就回來。」

「別走。」

白舟揉了揉他的頭髮,「你不是說困嗎?睡一會兒,我等等來叫你。」

「那你唱歌哄我,上次你唱的。」

白舟無奈地在男子身邊坐下,那男子就勢躺在了白舟的大腿上。白舟對這種當街親昵不太習慣,可他沒有推開男子,反而拍了拍他的胸膛,按他的要求唱起歌來。

是一首無名的小調,用的是白舟家鄉的方言,一首漁民出海時向神明祈求風平浪靜的民謠。

賀望泊在樹後聽白舟唱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最開始的時候,白舟得知他深受失眠困擾,提議要陪他睡覺。那時賀望泊沒有想到可以要白舟唱歌給他,他從不知道,原來白舟能哼唱這樣平靜的歌謠。

與其說他錯過了很多,不如說這些本就不屬於他。

正如他以為自己錯過了伊遙的母愛,其實只是那封絕筆信給他的錯覺。伊遙只是對他心存愧疚,而愧疚不是愛。

賀望泊離開了,沒有再回頭,也沒有發覺對街的白舟在超市門口停下,轉過身,愣愣地盯著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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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晴朗的下午,伊遙的骨灰落在了海面。不久後,賀擇正的骨灰連同伊遙的絕筆信一起下葬。

賀擇正將這份信藏在伊遙的照片後如此之久,大概率是在逃避,賀望泊知道他是怕哪一句。

最折磨人的永遠都是「本可以」。

賀擇正在伊遙死後依舊困著她,這封信要與他一起下葬、要他死後也無法解脫,才算公平。

處理完父母的後事,賀望泊去了一趟米薩。當初他為了跟白舟移民結婚而買的房產還在,賀望泊將他本來計劃用來向白舟求婚的戒指放進保險柜,連同白舟送給他的電子寵物。

在鎖上柜子之前,賀望泊又將電子寵物取出,按下了開機鍵。

彩色屏幕亮起,一顆卡通骷髏頭彈了出來。

賀望泊像被燙到一樣,立刻按下關機鍵,將電子寵物鎖進了保險柜。

這座房產也有一片海灘,海水格外清澈明淨,當初賀望泊就是看中了這一點。他甚至為白舟買了一艘船,只是永遠用不著了。

塵埃落定,父母的事,白舟的事,該處理的都已處理。

賀望泊回到南淳,他現在住在天源府,住在白舟曾經的房間。晚上他嘗試不藉助安眠藥入睡,失敗,爬起來去廚房倒水,盯著電磁爐想如果此刻它突然發生爆炸,那他就能死於意外,而非自殺。

夜晚漫長得可怕。賀望泊躺在床上,清醒地感受著時間一秒一秒地在他的身上流淌過,各種錯綜的人影在他的眼前往復不已,父親、母親。而在這些紛雜的影像里,白舟最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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