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舟都沒料到自己原來這麼多話,他把臉貼在賀望泊的肩頸,絮絮叨叨地要將這一生的話都說出來似的。
「我想了想,好像讀書的時候確實沒有那麼難受。我做腫瘤科,我們一般處理外科切不掉的末期癌症。很多病人其實都沒有康復的可能性了,我能做的只是儘量讓他們活久一點,可以再完成幾件心愿。」
「我總是看著別人死,爸爸、媽媽、妹妹,我的病人。」
「很多次我都想,我選錯了,我不應該做腫瘤的。我以為我已經習慣了死亡,是我高估了自己。」
白舟的骨架小,本來就輕,大傷一場更是掉了不少肉,背起來不應該這麼重的。
賀望泊吃力地想,他背著白舟,而白舟又背負著些什麼呢?
這麼多年,他竟從未真正了解過他,聆聽他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僅僅是因為白舟嘴笨,什麼都藏在心裡,還是因為他賀望泊太自私,一直都只顧著自己,覺得受傷的只有他。
「你已經很努力了,」賀望泊說,「要試過才知道不適合,如果讀書比起工作沒有那麼沉重,那就繼續讀下去。」
「嗯,我在伊爾伯斯的導師很好,他做的方向我也有興趣,是免疫治療。他曾經說歡迎我隨時回去找他,我可能會回去伊爾伯斯……伊爾伯斯,很漂亮,是個海國。我的大學在格萊港,是伊爾伯斯最繁華的港口城市。從市中心開始,往哪個方向騎車,最終都會騎到大海。」
「開心嗎?」賀望泊問。
「開心。」
「那就好。」
白舟說起他在伊爾伯斯的三年,他在一間中餐廳打工,老闆夫婦對他很好,有時還帶他去旅遊。他說自己的人緣好,遇到的人全都對他很友善。賀望泊心想這句話錯了,他就對白舟不好。
有空的時候,白舟會沿著海岸線騎自行車。這是格萊港的特色之一,幾乎要將整座城市圈起來的海岸線,另一特色就是面具節。
每年的十二月一到,遊客便從四面八方湧來,每個人都會戴上面具。面具節當天,入夜以後海灘四處都是篝火。如果這時有人邀請你跳舞,你是不能拒絕的……
他這樣斷斷續續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從心底最深處出來,帶著暖意,拂過賀望泊的耳朵。
賀望泊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生動的白舟,和在遊艇的那次一樣無憂無慮。
其實我真正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賀望泊想。
他靜靜地聽著白舟說話,不切實際地暗自祈禱這條路永遠不會走到終點。
在白槳的墓前停下以後,白舟就收起了那些閒來無事的話。兩人之間是一種風雨欲來之前的平靜。
墓碑鑲著白槳的照片,少女淺淺微笑,安靜地注視著她的哥哥和賀望泊。
而後賀望泊開口了:「當年她說的話是對的,你和我在一起沒有幸福的可能。我永不知足,無法停止向你索求。」
「舟舟,你曾經問過我,在這世上我唯一關心的事,是否只有你會不會離開我。」
「現在我能回答你,不是的,雖然這句話由我來說很可笑,畢竟我毀了你這麼多年的人生,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所以舟舟,我放手了。」
秋冬之際的墓園,時而有雀鳥啁啾。蔚藍的天幕之下刮過一陣清冷的風,穿過了賀望泊漫捲的頭髮,也翻動了林間的葉片。
葉片大多枯萎,搖搖欲墜地在枝頭掙扎無果,散作滿天。
這一幅畫面後來白舟記了許多年。
他經常想起那時賀望泊的眼神,他再未從任何人身上見過那種眼神。原來愛到了盡頭是想要毀滅自己的。
「還記得你說喜歡我的那晚,我問你願不願意為我去死嗎?」
「我曾經想找一個可以為我而死的人,我以為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可是,等你真的差點死在我眼前,我才知道我錯得有多離譜。死很簡單,活著才難。舟舟……我……」
「我知道我不配說那三個字,但我的確……」他似乎想解釋,最後卻只是自嘲般地輕笑了一下。
「總之我會為你好好地活下去,這是承諾,你不必擔心我再尋死,我不會再用任何方式干涉你的人生。」
「你可以愛上別人,」賀望泊說,「你可以忘記我。」
「白舟,我放你自由。」
【作者有話說】
終於寫到這個情節!超喜歡!(今晚還有一更哦!
第51章 Kleoirieu
伊爾伯斯在南半球,十二月是夏天。程桑柳打著哈欠從機艙里出來,眯著眼睛看玻璃通道外燦爛的天氣,想著前晚她還在南淳深冬的機場裡撕著暖寶寶的包裝,頓覺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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