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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

陸斜明白了,她沒給自己留條活路,甚至全屍都未必給自己留。

他無奈握緊拳,眼角酸紅。

「還記得我躋身西廠湖南那個案子麼。那群『逆賊』中無家世、無贖銀的全拖街上梟首,年紀最小的才十二,十二能做什麼。」

「朝中有人做保、或二十萬交夠的,督撫給了個名冊叫我劃,花上幾錢買他人性命替他們死。」

「與皇后直系姻親的那個混帳,是他組織叫囂君主受奸佞所禍,想以此肅清太子殿下政敵。他脅迫人與他散播謠言、組織人叩問天子、喧囂朝政。若是我哥哥接旨,去了根本不管家世、銀錢、還是皇后姻親,一律定斬不赦。」

「可那日聖旨叫的是我去辦,不是朝臣。為什麼,因為聖心縱念皇后國儲,因為我父親出自太子府,我與那個混帳或有『舊日情緣』,我不殺『說得過去』。因為朝臣需要清名不能有污,我個閹人不需要。」

「是他們不該死?是有人不叫他們死。所以贖銀我得收,還得獄中設賭局救那個畜牲。我是個閹人,世人眼中是我貪權戀勢、見財起意才放了他,畜牲奸佞一名我全背上,而他只得了聲『混帳』便揭過累累血跡,依舊瀟瀟灑灑做富貴公子。」

祁聿雙目一閉,這是司禮監眾人的作用,能怎麼辦......

他朝史書隨風翻湧,內廷留下的全是奸惡閹禍之名,無人在意他們的善惡、無人知他們的苦衷,仿佛天下最陰鷙的均是他們這群無根之人。

「那時陛下要開西廠,你在左順門殺的那五位大臣,是你猜度過聖意精挑細選打殺的吧,不然那一行徑陛下直接判你絞就結了前朝諸口。你卻能篤定自己死不了,是因為你剜了陛下心疾辦得好。」

「明明是聖心想開西廠攏權監政、明明是陛下殺人,可開西廠杖殺朝臣這一罵名你又背死在身上。」

陸斜言語犯上大不敬死罪。

祁聿又想扇他,指腹展握把仍舊沒抬起手。

「我若不進司禮監,我哪知政權下這些彎彎繞繞。律法?政權下只有時局何來黑白善惡。這難道不是教化老百姓,穩邦定國的高級謊言麼。」

「鍾方煦鍾閣老一生沒為手中政權陷害過人?他當年的政敵,至今二十三年了還入不了京,可天下誰不夸鍾閣老一句俯仰山河之社稷大功。」

「黑白?是非?朝中有麼,內廷有麼,當下朝廷就連科道兩衙的言官也沒了風骨,他們什麼都到宮門前跪一跪、呼一呼,不也是為了身上朝服不脫色麼。便是他們哪日撞了宮門死諫,也是整個朝局需要他們的血為路,真當是他們想死?時局下,不得不死罷了。」

「進了局,你我皆是子,我們便要行『自己』的路。罵名、清名都是世局需要;忠臣、佞臣都是陛下固國的手段。你我當真能選?不聽的話棋子要麼死了、要麼棄了,早就不在棋盤上。這朗朗山河就是我們大家一起行騙罷了。世人眼中所觀本就不真,表象下也未必真切,這個天地要想真假善惡,怕是要掘地三百尺。」

「若按照律法對看,我想朝局上沒幾個能喘氣的。便是國儲王君,也要下獄梟首。」

「如你所言,劉栩都滿冊律法了怎麼還活得如此好?你的幾十道罪有幾樁是你真正犯下的。你的罪?恐是天神也無法理清定奪。」

「縱是你十六歲那年為了進司禮監殺的那人,你不選,我想那人也活不了太久。你與朝局政事的敏銳,我就信你從未冤殺過時局下的旁人。」

祁聿:......

室內半響緘默。

陸斜一刀下去,真的與陸詹事徹底割席,不似一家人。

簡直滿口胡言狡辯。

祁聿抿唇,明知只有陸斜懂了這些才能活,可她還是希望陸斜別懂。但他回宮後便無路可選,終歸還是『死路』一條。

別說宮內閹人扮的什麼角色,便是朝上諸位士大夫也要扮演國策、君心下適應的角色......

她伸手觸了觸陸斜腦袋,心中百味雜陳。

「你話太多了。」

陸斜這麼多話,其實也洗不乾淨她手上曾經沾過的血。

陸斜猩紅著眼咬牙:「祁聿,你想做是非善人,就滾出皇城,這裡不適合你。」

「把你的罪給我,我替你背下,來日我替你上刑台,剜剮梟殺、挫骨揚灰我都替你。」

陸斜咬牙,這話後嗓子一軟,扣手輕輕拿住祁聿腕子。

她被碰觸的一顫。

陸斜卻將人拿得更緊,將她的手放自己額頭上貼著,哀聲祈求道:「殿下今日真的動氣差點殺了我。你,哄哄我吧,乾爹。」

這個稱呼......祁聿渾身驚顫,完了,陸斜也變態了。

「陸斜?」

她不真切地喚一聲人,怕不是眼前誰掉包了。

腕子有道極其硌人的粗糙,她知道是那日文書房陸斜執刃劃破自己掌心結的疤。<="<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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