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傅老太太在旁邊,柏晚章比在書房裡的態度更加隔著距離感,哪怕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聽起來客套居多。
對方不經意中擺出的長輩姿態令傅晟稍感不悅,蹙了下眉,最終沒有發作。
「工作上的事,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聯繫我。」傅晟言簡意賅地丟下這句話,隱隱是一句另有深意的提醒。
柏晚章沒有推脫這番好意,不知是否沒有聽出背後的警告,自然地收下來,「多謝。」
於傅家來說,柏晚章的身份尤為特別。
多年前意外離世的柏母與傅老太太是至交好友,當年老來得子,腹中的男孩還未出生就早早認了傅老太太做乾媽。此後,柏晚章的確得到了傅家諸多照拂,至少有傅老太太在的一天,他仍是這個家裡的一份子。
他出生時傅承海已經成年,對這個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乾弟弟不曾抱有什麼好臉色。直到多年後娶妻,接手家業,確定對方沒有覬覦家產的心思,關係才稍有緩和。
計算起來,傅晟與柏晚章不過相差兩歲,數年前他們同在異國求學的那幾年裡還曾相互照應過一段日子。比起名義上的叔侄,更像朋友;但再比起朋友,不如說只是普通的同窗。
相識多年,從未深交。他與柏晚章一直以來關係平淡如水,不過點頭之交。
要論親疏,可能還是當年只有六歲的傅紜星更認這個小叔一些。
飯桌上,傅老太太坐在主位,柏晚章在她右手邊為她布菜。席間老太太問什麼便答什麼,有的時候一個問題反反覆覆地繞也不見有絲毫不耐。大約這也是為什麼比起冷漠寡言的傅家父子,老太太更偏愛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乾兒子。
「別關顧著我,你也多吃點,在外面這些年真是受了苦,都瘦成這樣。」
左邊的傅承海搭腔:「我看晚章比離開前胖了一點,氣血好很多。」
「這算什麼胖?」傅老太太沒有理會自個親兒子,關切地看著柏晚章,「這些年你有沒有按時檢查身體?病還有再犯過嗎?」
「沒有,一切都好。」柏晚章只回以這幾個字,舀了一碗鯽魚豆腐湯放在傅老太太面前,盛湯時袖口滑落,漏出一截瘦削的手腕與貼在上面的藥膏。
坐在對面的傅紜星瞥見他手腕內側的痕跡,不知為何,看著那處相同的位置想起了程朔,捏著筷子的手不穩地緊了緊。身邊的傅晟同樣注意到,問:「手是怎麼回事?」
柏晚章注意到疏忽,放下袖口將貼了藥膏的左手手腕就此遮蓋,「昨天燒水,不小心燙到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看著沒有大礙,傅老太太才放下心,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下次注意點。」
柏晚章淺笑著應了聲『是』。
晚飯在家常的閒聊中於半個小時後散了場,傅老太太有心多呆一會,但身體經不起折騰,沒有拗過家庭醫生的勸告早早回樓上休息。
傅紜星藉口透氣,從客廳來到陽台,仰頸看著今晚的夜空,思緒已然飄散得很遠。
夜色濃稠,遠離市區,隱隱可見銀河的軌跡。
程朔現在在這片夜空下做什麼?又和誰在一起?
壓在欄杆上的手忍不住收緊。
「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
柏晚章清潤的聲音從背後靠近,傅紜星側過身,冷淡的眉眼在月色下難得收斂幾分,叫了一聲:
「柏叔叔。」
柏晚章一笑,眼下的痣在夜色中為這張溫雅的臉增添一抹生動,虛虛抵靠在欄杆邊,對傅紜星說:「你今晚的話不多,是怪我回來沒有提前告訴你嗎?」
「不是。」傅紜星說。
「那是因為什麼?」
傅紜星選擇了以沉默作答。
柏晚章沒有繼續問下去,伸手在胸前比劃了一下,「我離開的時候,你才到我這裡,本來不覺得六年很長,今晚看見你,才發覺這段時間原來比我想的要長太多。」
傅紜星的思緒停了停,仿佛在柏晚章的敘述中看見了六年前,甚至更早的光景。
小時候第一次在家宴中見到柏晚章,他只有六歲。優秀的兄長承載了長輩們的目光,他站在角落,被保姆們團團圍住,生怕他會跑出去破壞這場家宴。
是柏晚章最終發現了躲在樹下偷看的他。
他帶他離開無聊吵鬧的人群,陪他講故事,帶他第一次去到琴行,送給了他人生中第一把吉他,教會他最簡單的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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