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位下頭的香爐里,三支香靜靜燃著,房間裡收拾得纖塵不染,門窗皆緊閉著,靜得嚇人。
裴相在下首坐了一會,緩緩抬頭,向供桌上看去。戚時微不由自主,順著他視線往上看,立時吃了一嚇:
那牌位上方,有一畫像,畫像上是一個年輕仕女,長著一張同戚時微一模一樣的臉,面容平靜地注視著她。
或者說,那就是年輕時的戚時微!
畫中人面容平靜,目光平和,口角含著微微笑意,分明是幅極美的仕女圖,卻端端正正地掛在牌位上方,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戚時微忍不住戰慄起來,想向後躲,卻覺得周身失重,再一睜眼,發覺是個噩夢。
明日還要早起,她迫著自己入睡,卻一直在半夢半醒之間浮浮沉沉,腦中混沌,迴蕩著時人對裴相的議論聲。
「毒殺元配,還害死妻族一家……」
「無妻無子,天煞孤星!」
「要不是元配死因有疑,他心中不安,何至於在府中單辟一院!」
「據說,就是為了鎮壓元配冤魂吶。」
再被石青推醒時,已是清晨。
「六姑娘,該起身了,」石青關心道,「昨夜睡得好嗎?」
「無事了,」戚時微強撐個笑,按住撲撲亂跳的心,「給我換身衣服,去拜見母親吧。」
做了一夜噩夢,精神自然好不起來,嫡母劉氏皺眉打量了她一陣,才道:「不是說了今日相看,要好好準備嗎?」
劉氏語氣輕緩,但積威甚重,戚時微忙垂頭道:「女兒知錯,原是昨夜沒睡好,短了精神,但這會已經緩過來了,稍後再去補些脂粉,便看不出來的。母親恕罪。」
劉氏讓她低頭站了一會,直到她雙腿微微發顫,才道:「那便好,裴九年紀雖少,已具才名,且身有舉人功名,門第與我們家也相配,有這等夫婿,是你的福份。」
「是。」戚時微恭敬應道。
劉氏只看到她烏黑的發頂和一段彎出柔婉弧度的頸子。這個庶女一貫省心,劉氏便也不再多說:「裴家九郎出身隆昌侯府,雖說沒有爵位,但前程眼見著是好的,你日後也須安分守己,盡好妻子的本分,不要給家中丟臉。好了,今日事多,我也不留你,去妝飾起來罷,辰時咱們就坐馬車出門。」
戚時微垂手施禮,退出門去,這時候,劉氏鼻翼旁兩道深深的、嚴厲的紋路才鬆弛下來。
她身旁朱嬤嬤忙不迭恭維道:「夫人為府中日夜操勞,這些庶女竟還如此不省心。若不是夫人心慈,養下她們,哪有她們的今日!」
「好了,」劉氏淡淡道,「左右要出嫁了,我也懶得管那麼多,省些心也好。」
「正是,」朱嬤嬤很是贊同,「我近日也沒給她太多繡活,畢竟要出閣了,還有得忙呢。」
戚時微從正院出來,轉到抄手遊廊上,石青在門外等她,見到自家小娘子的身影便小步躡著跟上來。
這丫頭比她家主子還怕正院,垂首低眉,恨不得大氣都不敢出。
走得遠了,石青才低聲問:「六姑娘,今日夫人沒有為難你吧?」
「怎麼會?」戚時微給她安心,「我都要出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是正是,」石青拍拍胸口,「都說未來姑爺才華橫溢,年紀輕輕,頭次下場便中了舉人,待到明年春闈再中個進士,姑娘就是進士夫人,到時候就熬出頭了。」
戚時微唯有苦笑。
她之前也是這麼想的,十八歲的舉人,整個大桓都少有,稱得上一聲年輕俊彥,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她還聽說裴九郎為人斯文有禮,只是有些沉默,但在書院之中風評向來很好,還構想過,要如何給他當好一個賢內助。
——直到昨晚那個夢,
但要說出來,卻也說不出口。
劉氏與父親戚簡都看重裴九郎的潛力,極重視這門親事。原本定下的婚期是明年,可因著八月秋闈里,裴家郎君頭次下場便考中了舉人,來年二月便是春闈,裴家郎君若是中了進士,身價水漲船高,她一小小庶女自然配不上了。因此婚事被趕著提前到了今年年末。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有她的選擇餘地?
噩夢到底是無影之事,若是說出來,不僅不能有用,反而讓劉氏和父親覺得她心有怨懟,故意扯些理由來逃避婚事。
劉氏一貫掌家嚴厲,家中規矩甚多,一旦犯錯,不是加繡活,就是抄佛經,不做完不許出院門,總之很有一番苦頭吃,戚時微思及上次被罰,便心有畏懼。若是犯了拒婚此等大錯……她不敢想。
再者說,和那些當填房、當側室的庶女相比,她已經積了大福了。若是這次拒婚,下次的夫婿人選還會這麼好嗎?
她不敢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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