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身體要緊,該吃吃,該喝喝。」
她唇角漾著溫和的笑意,往王蒲碗中多澆了兩勺滷汁。
斜陽暖鋪,煙火寧安。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先生。
「聖上依舊放不下……」王蒲喉結艱難地滾動兩下。
「噓!」馬碌食指豎在厚嘴唇中間。
承朔五年,欒將軍俘虜偽帝後失蹤。
緊跟著,桂小娘子也人間蒸發,彼時樾王殿下忙於一統江山,自然騰不出手來細究此事。
「賢弟是聰明人。」馬碌眼中藏著一抹艷羨。
「就憑你是那位的半個門生,聖上縱有責備,亦不會真加罪於汝。」
簡直相當於免死金牌了。
論揣摩聖意,馬碌自認不輸因病故去的富安公公。
聖上定有幾分鐘情桂小娘子。
哪怕十餘載杳無音信,也是心口上的白月光。
「賢弟此行,務細察其蹤跡,歸後即奏稟聖上。」馬碌留下最後一句話,便坐上轎子,悠哉悠哉地走了。
徒留王蒲一個人發愁。
院外傳來騾馬嘶鳴。
半個時辰後,二十口行李箱子在堂屋碼成方陣。
「老爺快別發呆了,行囊已整,車馬待命,既然聖上准了,咱們就出發吧!」雀娘子早有預謀。
她伸手拽著王蒲的袖袍。
迫不及待,沒半點穩重的官夫人模樣。
「莫急,莫急。」王蒲微微蹙眉,似是無奈,可嘴角卻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
他抬手,輕輕颳了刮夫人的鼻尖,寵溺道。
北境,是王蒲朝思暮想的故鄉。
而聲名遠揚的桂記滷味店,早已傳承給兩位小學徒。說來也巧,這兩位學徒曾在京城禮部貢院南牆下,賣過幾回五香瓜子。
王蒲與夫人也因此結緣。
「廟堂權謀波譎雲詭,郎君且寬心,勿要自苦。」雀娘子一錘定音。
於是,禮部大學士王蒲大人攜妻歸鄉。
在他離開京城的這幾個月里,府邸園內的櫻花開了又敗,闔府閉門謝客。
連故交好友李覓奉旨外放,前來辭行,也未得見。
杭京的街巷仍守著舊歲的布局,一切如常。
「捏泥人嘞——活靈活現喲!」長興坊集市熱鬧的吆喝聲不斷。
泥人張與做糖人的小伙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近日,京城炙手可熱的皇商沈榮山,隱約打探到朝廷要重農抑商的風聲,行事愈趨謹慎,不復昔日張揚。
其婦錦棠夫人,亦連日施藥濟民,義學興教。
甚至連京城邀月樓的主事,千金娘子和銀鈴娘子,都褪下金絲織就的華服,教導梨園子弟排演幾齣勸儉恤農的戲目。
生怕觸了聖上的霉頭。
「恐怕又要變天啦!」市井小民不知何故,聊作茶餘談資,付之一笑耳。
數月已矣。
秋意悄無聲息地漫過重重宮門,銀杏葉染了金邊,琉璃瓦上凝結的露珠折射出寒意。
龍涎香在紗幔間浮動,將福寧殿浸染得格外靜謐。
梁樾自蟠龍紋檀木榻上支起身子。
幾縷白髮悄然攀上鬢角,細碎光斑落在劍眉星目間,卻襯得他更加凌厲英氣。
守在榻前的小太監立刻屈膝上前伺候。
卻見聖上抬手揉了揉額角,瞥見來人後面色冷清。
「退下,無朕傳喚,不許進來。」他的嗓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
小太監忙垂首退出殿門。
梁樾起身,素白中衣領口微敞,露出半截修長的脖頸,與榻上明黃錦緞形成鮮明對比。
他負手踱至書案前。
案頭攤開的澄心堂紙上,半幅雪景墨跡未乾,飛檐峭壁間卻空著一處留白。
他提筆,月色與雪色之間,小娘子亭亭玉立。
她鼻樑高挺,眉毛雖稍顯粗糲,卻不減颯爽之姿。
只是在勾勒唇角時,夢中人的模樣偏又模糊不清,他執筆的動作頓了頓,悵然若失。
故人離去,漸行漸遠漸無書。
「呵。」他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收緊。
一團畫紙被捏在掌心,揉皺了,北境棲閒別院的台階廊橋,連同那天上圓月,一併被丟棄在地。
「啟稟陛下,淑貴妃、惠貴妃送來胡桃雲片糕,說是新制的方子……」小太監在門外吞吞吐吐。
兩位貴人分別出身泗水謝氏和西疆部族。
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小太監曾聽乾爹提點過,今上對與某位小娘子相關的人和事格外寬容。
例如御膳房的陳師傅,曾是東魯黎州城泰岳酒樓的掌勺,只因得過那位娘子的指點,便躋身皇家御廚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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