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已交接,自然由新任知府接手,是死是活與他何干。
馬知府夾了一筷子紅曲鹵排骨,滿足地眯了眯眼。
「不瞞你說,某在鎮北府任職不到一載,最放不下的,除了這北境的黎民百姓,就是桂記的滷味和邀月樓的花、花、話本子!」
邀月樓,是風塵所的勾欄瓦舍。
大梁禁宿妓,花娘和小倌們聚集在此,編排些擦著紅線的劇本謀生。
戲幕起,戲幕落。
督台去除戲中扮相,前來答謝賓客。只見她及腰的烏髮斜插金釵,纖腰裊娜,櫻桃秀口。
略一彎腰時羅裙擺開,如初春嫩柳楚楚動人。
竟是名女嬌娘!
花魁藝名柳千金,伶仃戲子卻取了個閨閣小姐的稱呼,少不得叫人恥笑。
可自從她學出了師,引得多少紈絝膏粱一擲千金,名聲便愈發響亮了。
「奴家見過大人,寒舍今晚蓬蓽生輝,還盼您今後多多捧場。」
柳千金嗓音酥軟,每個字都像是經過巧匠打磨的玉石,溫柔圓潤。
艷而不媚,許是看出新任知府並不是個貪戀美色之人,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
「咱們花魁這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馬知府用帕子摸了摸厚嘴唇上的油光,湊近身來。
「大人,您又說笑。」柳千金團扇半遮臉,嬌嗔道,「邀月樓要是有朝一日開到京城,您可得賞光。」
劉善淵端坐一旁,面容在燈火中愈發模糊,唯有眸光寧靜溫潤。他看著兩人推拉調笑,既不附和,也不排斥。
「嘖嘖,這些文官啊,心都髒。」
豬胸口的肋骨汁香味濃、油潤化渣,再配上一口度數不高的米酒,美哉。
桂枝兒用外送餐食的酬勞,直接豪氣地包下了臨近廂房。
此等好戲可不是天天都有。
能
給乏味的生活增加一絲調劑,她覺得很值。
透過內窗的縫隙,隱約看到柳千金退場。
劉善淵的管家抬著一個木箱子走進房間,喏喏連聲,一副謙卑姿態。
桂枝兒豎起了耳朵,在嘈雜的背景音中敏銳地捕捉著幾人談話。
「劉老弟這是何意啊?」馬知府醉醺醺地打開箱子,「哦對,我知道了!」
他樂呵呵地抓起箱子裡的帳本,鎮北府帳面雖窮了些,但經得起核查,有來必有去,來去必相等。
「做官苦,做北境的官更苦。」馬知府推心置腹道,「春汛、戰亂、極寒,單是提防災荒之年千里餓殍,就是一項大考驗。」
「自然知曉大人的難處。」劉善淵拱手作揖,「只是新官要理舊帳,也是個傳統。」
他單挑出歷年春秋徵收租調稅的帳目,不經意間翻閱,紙片嘩啦嘩啦。
手指倏爾停頓,在田契登記頁面,劉善淵凝眉沉吟。
馬知府已醉得眼神迷離渙散,嘴巴微張,大著舌頭,不斷發出斷續、含糊的聲音。
按大梁租調製的徵稅法,受田農戶每年需納良米兩石,調棉或帛兩匹,成年丁男還要負擔一定的徭役與兵役。
當然了,若是有大把的雪花銀,很多事情都是好商量的。
「大人,按道理下官需在這總帳簿上蓋印,可是您看——這理事卿們欺下瞞上,貪污稅款!」劉善淵憤然摔下帳本,「理當嚴懲不貸,萬不能讓您帶著污點回京。」
精彩精彩!
桂枝兒在隔壁聽得津津有味。
田契與實際面積相左,早就是地方官心照不宣的手段了。豪紳的稅,如數奉還,百姓的稅,三七分帳。
再通過手下幕僚做帳,劃撥到自己的金庫里,神不知鬼不覺。
馬知府醉得厲害,身姿搖搖晃晃:「劉老弟,這邀月樓的酒真好,有滋味。」
「你今日請我喝酒,來日進京,自然也是老丞相的客人。」他拍了怕劉善淵的肩膀。
劉善淵並未起身,淡淡地撇了一眼管家:「馬大人醉了,幫他醒醒酒。」
一瓢冷水兜頭澆下,水珠狠狠砸向馬知府的頭頂,涼徹心扉。
時間仿佛靜止,唯有水流順著臉頰流淌到圓潤的下巴上,再滴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放肆!」
馬知府氣急,臉色變得鐵青,眉頭緊鎖,雙眼跳動著憤怒的火苗。
「恕下官冒犯。」劉善淵語氣平靜,不為所動,「您的離任交接容不得馬虎,只要核查確實沒問題,下官即刻蓋印。」
「留給大人進京述職的時間似乎不多了,萬一朝廷追究下來……」
馬知府氣極反笑,揮舞手臂拍打桌面:「你我二人,究竟誰更怕朝廷追究?」
旋即,他又意識到自己的多言,指甲陷入肉中,反而冷靜下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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