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皺眉,似乎在努力地回想。
最後他搖頭:「許是我記錯了。」
我笑笑道:「無妨,這是常有的事,去吧。」
他微微地頷首,頭也不回地離去,背影像根迎風而立的翠竹。
看起來真像個乖孩子。
我抿唇笑笑,忍不住想:真不知他長大,會是怎樣。
我站在滇榮殿前眺望階下,看見許多人正神色肅穆地往此處湧來。
他們低頭庸庸碌碌的模樣,當真像極螻蟻。
許王后與世子在殿內,而其餘子嗣與妃子們,則俯首帖耳,跪伏在了殿外。、
我已猜出如此多人來所為何事。
面色慘白的許王后牽著年幼世子的手,踉蹌著,出了滇榮殿門。
魏常侍手持聖旨,尖利的嗓音穿透雲霄:
「南詔王——薨——」
眾人悲憫,唯獨詹王妃面無表情,我知道,她的心上人根本不是常遠。
我瞅著她,一步步地走下台階。
對視時,她眼眶泛紅,裡頭竟然湧出淚珠。
「奇怪,山月。」
她嘟嘟囔囔,抬手拭淚:「本宮是怎麼了,拿絹帕來......」
我轉過身去,看向七月十七的天。
宋瑾之站在我身側,沉默。
造訪滇南宮不過幾個時辰,我們又要啟程離開。。
臨行前,宋瑾之忽然掏出方巾蒙臉,系在腦後:「常樂,我有東西忘取。」
不過一刻,他灰頭土臉地回來。
宋瑾之的臉上還掛著幾根蜘絲,實在是有點好笑。
但我笑不出來。
因為他手上攥著一團布,是我在浴池用來擦臉的那塊布。
——那是詹飛燕賞給關山月的、件價值五十金的綢裙。
宋瑾之道:「留了五十金在那,就算是我們買下來了。」
「五十金能買多少符籙......」
「好,那還回去。」
「還是不勞煩師弟了。」
我把它攤開,抖了抖。
這條綢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金色的光,夢一樣地流淌過它的每個褶皺。
簡直美得不可方物。
「五十金。」
我看了又看,寶貝地疊起來:
「還挺貴的。」
第11章 湘西篇·序
疾風驟雨夜。
我與師弟坐在狹窄的馬車內,裡頭堆滿了凌亂的書籍。
他掌燭,我翻閱。
宋瑾之生今年十八,生得神清骨秀,丰采高雅。
他的馬尾高高地豎起,眉宇間徜徉少年英氣。
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湛藍外袍,袖口收窄,方便他行動。
原來人夠美,披麻袋都俊俏。
良久,我伸了個懶腰,道:「那隻神的原型找到了,你看。」
蟹奴,這是祂的名字。
在與南詔王對峙的最後關頭,我想起滇南也產蟹,產溪蟹。
春巢宮的人曾一同用過膳。山花在用膳時剝到只帶蟲的公蟹。
那種蟲就叫作蟹奴。
蟹奴,一種寄宿在螃蟹體內的蟲。
它們內體呈樹枝狀,根部細長,伸入宿主體內。
蟹奴外體形態獨特,呈橢圓形囊狀物,常為棕紅。
被寄宿的蟹會逐漸地喪失身體掌控權。
它們會精心地照顧蟹奴誕下的卵,成為孵化蟲卵的溫床。
直至最後,蟹的神經被完全損毀。
宿主便成為空有軀殼,內里布滿蟹奴的行屍走肉。
南海曾有一漁夫,生食螃蟹,不久腹部隆起似受孕,坊間大為驚奇。
不日,漁夫孕肚乾癟,翌日暴斃。郎中剖開腹部,腹腔留有萬顆卵。
清明,其子祭父,發覺墓土過新,疑被,掘土開棺,屍骨不翼而飛。
不久,有同鄉在外縣偶遇逝世的漁夫,精神矍鑠,四肢健壯,竟死而復生。
民間逐漸地興起與「蟹奴」有關的信仰。
傳至滇南,南詔王對其青眼有加。
.......
神的誕生基於口口相傳的信仰。
那就一定會留有痕跡,譬如流言、書籍、傳說、軼聞。
屠神與驅鬼不同,不需要桃木劍黑狗血。
符倒是要用,只是上次進入神域,全忘光了。
早在出山前,我就已將這些五花八門的民間信仰倒背如流......
經此一役,還是要溫習。
看了一整日的書,宋瑾之守夜,我靠著宋瑾之睡下。
我在他湛藍的外袍上淌下一攤口水。
醒來時,宋瑾之兩根指頭捏起那塊地方,冷冷道:「再如此,我便沒有換洗的衣裳。」
我寬慰他:「好好好,不要生氣,很顯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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