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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社空蕩蕩的,只有陳沙坐在堂屋內沏茶喝。

茶香四溢,看見江枝,陳沙道:「阿妹,你醒了?」

他倒了杯茶遞給江枝,示意她坐在對面:「來試試這個普洱,淮律拿來的,我覺得可香。」

江枝坐在對面,見陳沙提起周淮律,不再是像之前那樣,姓周的,周家人,而是一口一個淮律,大抵也明白,這三年來,他是用實際行動,打動了陳沙,基於這些事情上她是開心的。

但是一想到昨晚被占了便宜,話里話外不由得夾槍帶棒:「你現在和他都那麼好了。」

陳沙不知道她在惱什麼,以為是還在生氣他們瞞著她的事情,不由得替周淮律說起了好話:「剛開始他來看我的時候,其實我也不怎麼搭理他,但是日子久了,見他每次都來,也狠不下心每次都冷臉對他,特別是他的確給班社的老師傅再次就業的機會,咱們班社還能人齊全在這裡,我就是最開心的。」

陳沙說:「人老了嘛,什麼事情都沒有團圓重要。」

南粵是陳沙的心血,江枝知道的,她也明白他的用心,撇撇嘴,就是不想說話。

陳沙也看見了她的這幅樣子,心裡大抵也知道他們鬧了情緒,具體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端起茶喝了口,裝作不經意的道:「你們現在,是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

她能有什麼打算,睡都睡了,稀里糊塗的就在一起了,那些儀式感也沒有,她輕輕的皺了皺臉,總覺得太便宜了他。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剛想起,忽然,戲台前就傳來奏樂的聲音。

梆子的聲音響起,江枝瞬間被吸引目光,她握著茶杯望去,被巨大的戲台擋住視線,她道:「是又要開始表演了嗎?」

陳沙卻像是賣關子那樣,吹涼茶後,道:「那麼好奇,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陳沙這個樣子,令江枝不由得想起周淮律,她總覺得,他們都還瞞著她些什麼,她在陳沙眼含笑意的目光下起身,遲疑片刻,抬起腳,往戲台那邊走去。

老師傅們奏的音樂是《白蛇傳·情》,四年前的記憶忽然侵襲而來。

她記得,這首曲目是她第一次當旦角兒時唱的。

那時候小舟與她一起。

她演出時緊張,害怕,如今再回頭看當時的心情,或許是如今成了戲曲院裡的領隊人,也經歷過大大小小好幾次演出,再回頭看當時,緊張害怕都是過眼雲煙,不過都是小事。

只是人都是如此,很多不大的事情,總是會在當時放大成千上萬倍。

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人已經走到了戲台前,掀起眼眸望向去的瞬間,她的腳步立刻停在了原地,瞳孔里倒映著的,是身穿戲服,站在舞台上的男人。

男人不但穿了戲服,還化了濃厚的戲曲妝容。

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誰,但是江枝就是一眼看出,因為哪怕他化了再濃的妝容,那雙深邃的眼眸,琥珀色的瞳孔,溫柔的眼神,會叫她一眼認出他。

她覺得有些荒唐。

不明白,也不清楚,為何他要穿著戲服,化妝,站在戲台——

她愣住,與此同時,隨著梆子和粵胡的奏樂響起,戲台上的男人,用生硬的戲腔,低沉的嗓音,唱出《白蛇傳·情》里,旦角兒的台詞——

「趁好天時,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點寒微——」

他唱完這前半句,忽然頓住,看得出來他其實不怎麼會,但是儘可能讓這句話,能夠用蜿蜒的戲曲腔調唱出完整的這句台詞。

她站在台下,看著平時優雅從容的男人,在台上略顯緊張。

飽滿的喉結咽動,他繼續唱出後半句。

——「與心上人,碧漆紅艃,燈籠底下,弄髻描眉。」

與心上人,碧漆紅艃,燈籠底下,弄髻描眉。

與心上人,與她,燈籠底下,相愛,廝守,弄髻描眉。

他這是在,告白?

他的確是在告白,因為這句話唱完後,整個院子都安靜了。是提前溝通過的默契。

他應該為今天的事情,做了不少籌劃。

而南粵則是他的助力者。

她原以為他睡醒就走,然後再出現,就是稀里糊塗,順理成章的在一起,可是他並沒有,他曾許諾的儀式感,也並沒有忘記,而且這個告白——

她記得他曾經對戲曲是嗤之以鼻,他認為這個上不得台面,也沒有規矩,但是如今,他做著比唱戲還要「沒規矩」的事情,那就是一個男人,卻唱著旦角兒的詞。

這在戲曲界,是男扮女裝,是男唱女詞。

很多男人都不願意,覺得這是侮辱身份。

可他,站在戲台上,陳年風霜老舊戲台,承載著他真誠的心,他肯定知道,這句台詞是誰唱的,但他不在乎,只為給她唱上曲專屬於她的粵劇。

站在她的角度、在她的理想上,做出的告白。

這份真情,的的確確打動她。

她倏地,鼻子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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