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幻想過,只需要留下那樣一條疤痕,被縫起的皮肉便能夠違背生物自然常理,留住那一條在車禍中無可挽救的可憐人的命。
倘恍間,文儕已將手觸上了那條疤痕,凹凸不平的表面摩擦指腹帶來粗糙的手感,當他縱手沿疤輕輕滑動時候,一片寂靜中忽然響起了戚檐粗重的悶哼。
有些虛弱的聲音緊隨而至。
「很難看吧?」
文儕不回答,只欲悄無聲息地抽回手去,卻反被戚檐抬手摁住了。
「你的手好冰,留著給我解燥吧?」
文儕斜目瞅了戚檐一眼,不緊不慢將那隻貼著他頸子的手抽了出來,說:「我們村里那隻大狗也總喜歡村里人摸它。」
戚檐只是笑:「咱們文哥又想說什麼?」
「我想說,那條狗是為了討東西吃才親人的,你這般做討不到半點好,總貼著我做什麼?」
「自然也是想討東西吃。」
戚檐黑洞似的瞳子直勾勾地盯著文儕,文儕卻只看他一眼,隨即嘆出一口氣。
「餓了啊?」他一邊擼袖子一邊問,「今晚吃拳頭還是巴掌?」
「那是飯嗎,你就亂餵……到頭來我死了,不還是你心疼?」戚檐說到此處,眉眼登時彎了起來,他玩味地盯住了文儕的眼,開口說,「你不要我死,你心疼我,沒錯吧?」
文儕沒回答,這會兒已經走到窗邊了。
他稍稍拉開遮光的厚布簾,自簾縫裡便倏地刺進幾道紅光。此刻正值落日時分,血紅的殘陽在人行道上的積水處鋪開,鋪成一條血色的小溪。
文儕覺得低頭往下看時總有些難以避免的眩暈感,於是匆促拽上窗簾,開了燈後依照潛意識中的習慣,艱難循著被紙箱所占領的過道向前,直至停在了孫煜的辦公桌前。
那張被漆作墨綠色的木桌正縮在一個窄小的角落裡,桌角有個擺放隨意的領隊掛牌。
而比桌上層層堆棧的報紙更醒目的,是桌上的一個校園沙盤。
沙盤造型很熟悉,四方圍城狀的教學樓,東面有一宿舍樓以及與其相連的科學樓。
——均與場景切換前的校園布局如出一轍。
巨大的疑問猶一顆古怪種子,剛埋進去,根脈便蔓延千萬里。
前兩天的場景是孫煜一手建出來的世界?那麼那校園究竟是九郎孫煜造出的夢中夢,還是當年瀕死的孫煜確實曾親手建出這麼個古怪的模型?
為何要建造一個事關校園霸淩、偏見、異國筆友病死的、充滿不祥的悲劇故事的「黃騰高中」?
正當他擰著眉頭縮在廢紙箱中思考時,目光忽然被那舉止怪異的戚檐吸引了。
戚檐正微微弓起脊背,將眼睛放在貓眼處向外頭張望,許久都保持著那個姿勢不願離開。
文儕見狀走過去拍他,問:「你在看什麼?」
誰知,轉過來的哪裡是戚檐的臉,那分明是個面上五官幾乎被磨平的怪物的臉,被壓爆的眼珠底下爬著好些扭曲的長疤,頸部更生出了一個巨大的囊腫,就好若被強行塞入了什麼活物,因為那東西在蠕動著,不停蠕動著……
「文儕!」展開的五指在他面前晃動,戚檐熟悉的嗓音繞著他的耳朵轉了幾圈才終於被他聽明白。
「發什麼愣?」
眼前的戚檐又恢復了正常的模樣,沒有一點怪物的影子。
「沒什麼……你剛剛在看什麼?」
「我在看什麼?」戚檐歪了腦袋,「不是你一直在看麼?」
我?
文儕覺得迷惘,可他審視了一下周遭,這才發現二人的位置發生了調換,這會,站在門前回首的人是他,而走過來的人是戚檐。
那麼,剛剛他看到的戚檐的那張詭異的臉,便是從那門孔里看到的麼?
文儕咽了一口唾沫,卻還是在戚檐的注視下緩慢轉過頭去,繼而將一隻眼對上了貓眼。
透過貓眼,他看見了空無一人的走廊,以及敞開門的對面鄰居家。
鄰居家裡很暗很暗,可倏忽間一張隨風飄動的白幡擠入眼底,那鄰居的腐爛的身體正擺在地上啊!
在冷汗爬上脊背時,他看見了屍首邊癱坐著個渾身疤痕、骨瘦如柴的男孩。男孩凹陷的大眼骨碌碌轉,他匆忙掃視著周遭——那是做賊心虛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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