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無平又怕了,於是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說:「咳……今兒爺大發慈悲送你二懶蛋去見故人。」
「騙人吧。」文儕伸指輕輕點著薛一百的耳朵,「今天要我掃門前街,還是掃屋子?」
「哦,又想從我們這討要什麼東西呢?」戚檐問。
「都說了老子大發慈悲!!!」薛無平氣得直跺腳,「你倆早死涼透了,屁也沒有,老子能要什麼?!」
文儕還是覺得他騙人,不以為意。
那戚檐則饒有興致地俯下身子,在文儕腿側逗了好一陣的貓後,才叫雙腳著地。他起身,問:「給您磕個頭嗎?」
「都說了啥也不要!!!」
那薛無平大清早扯嗓大叫,遭東家潑辣女人和西舍的粗獷男人拋過來三兩咒罵,給他嚇得腦袋一縮,喉里頃刻沒了聲。
戚檐笑著問他:「有什麼需要遵守的規矩沒?」
「沒有,反正活人也看不著你倆。」薛無平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探到窗外,看鄰家二人是否還在牆根附近站著罵鬼。直待瞧見他們都打著呵欠回去睡了,這才安心道:
「不過你們不能在陽間亂竄。你們在錢柏陰夢之中耗去的現即時間約為兩月,我將那段日子壓在指尖,可以送你們回去那兩月里的任意一日,叫你們見見故人……不過嘛,只有在那些個人念著你們的時候,你們才能去到他們身邊……」
薛無平說著,慢騰騰抱起一百。
沒了貓,文儕打著呵欠又躺了回去:「行吧,那看來是一個都沒法見著了——誰會無聊想起死人呢?」
「那我不管,規矩就是這般。」薛無平捋著一百的細絨毛,又吠道,「要去就快些起來洗漱!」
***
文儕下床下得比戚檐晚,可到最後,他已坐在桌前看那薛無平神叨叨地燃香焚燭了,戚檐才趿拉著拖鞋從洗漱間出來。
長方桌上鋪著張黃紙,桌四角擺紅蠟十餘只,桌中央則擺了個小貢台,台上置了個銅製焚香爐,上插幾根拜神香,
戚檐見怪不怪,只笑著拉椅坐下來:「這些都是什麼寶貝?」
「哎呀,說了你也不懂!」
那薛無平背對大敞的正門,擋了外頭瀉進的秋陽。他從灰袍袖間捏出幾根紅簽擺在戚檐面前,上頭用墨寫了墓園、屋宅、書;又給文儕擺了幾根,寫了墓園、村、書。
那二人正要開口,誰知不過眨了眨眼,耳畔便被哭聲給盈滿了。
***
辦葬禮時恰撞上了梅雨季,叫頭頂天與地上人一塊兒哭了個盡興。
多有雷同的黑傘之間,有兩個灰白石墓碑在冰涼的雨水之中筆直僵立。
戚檐和文儕站在人群身後,看了很久,看得眉目都起了皺。二人眼前不斷有熟悉的面孔經過,只是他們面上的悲慟神情卻叫倆人很陌生。
良久無言後,戚檐才對文儕調笑道:「還有人為咱倆哭墳呢,真好啊——這麼一死,叫咱們身也快活,心也快活……」
那戚檐話沒說完,面上便挨了文儕一拳頭,他腳下一趔趄,旋即跌入泥水當中。
「快活???」扼制不住的憤懣與痛苦迸濺而出,文儕高聲又問,「誰快活了?!!」
戚檐愣了愣,卻只拿手後撐在地,任雨水淋進他的頸窩,而後歪頭笑道:「活著有什麼好呢?你為何就那麼想活著?」
那輕飄飄的問句像是一棍子砸在文儕的心頭,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揪住戚檐的衣領,沖他吼道:
「我想活?我他媽是不想你死——!」
第62章
淅淅瀝瀝的梅雨穿過二人透明的身軀垂落於地,這是文儕頭一回對他二人的非人狀態產生實感。
他默然看著人潮來而又散,他們紅著眼來,又流著淚走,估摸著是悲至心頭,葬禮進行到半途,一個同他倆交情頗深的友人忽地哭得站不穩了,縱然已被旁兒的人攙住了,還是有好多回險些哭暈在地,全然顧不得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
「那小子還真是……」
戚檐文儕瞥他一眼,從其深壓下的眉目間窺見了幾許無可奈何的悲哀,只是那並不屬於極致理性主義者的情感很快被梅雨澆濕,隨雨點一齊消失在了廣袤的天地間。
「戚檐,去別的地方吧,我不想待在這兒了。」
戚檐只把頭一點,眼前登時便換了番景象。
***
[城南·棚戶區]
一閃一閃的白熾燈映亮了牆面上翠色的青苔與長毛的霉斑,角落裡的塑料桶中的水已經快要滿溢而出,混濁的水面卻還飄著幾片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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