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沒注意到外頭有一雙窺探的眼睛,戚檐卻是把他們的一舉一動全裝進了眼底。
——他們沒等他,這會兒已經動筷了。
吵吵鬧鬧,一掌高的啤酒杯碰在一塊兒,清脆的聲響灌進人的耳朵,吵得人發暈。火鍋翻滾著,飄出的熱氣都快將他們的臉統統蒙上了。
約好一塊兒吃飯的,怎麼沒等他?
戚檐默默瞧著,雖說不上生氣,心裡頭卻難免有些鬱悶,便兀自點了支菸到館子旁邊的小巷裡抽。
他嫻熟地吞雲吐霧,只還抬著腦袋瞧那被烏雲遮得嚴實的天,喃喃自語:「一會兒又要下雨,剛才出門時把水桶倒了沒?」
嗐,淹了就淹了吧。
真煩。
巷子裡還有一抹菸頭的火星在閃,戚檐沒去看,去為了一個人生過客浪費自個兒扭頭的力氣,太不值。可他最討厭吵,那人的吐霧聲不小,叫他終於難耐地轉頭去看。
菸頭落地,四目相對,面上卻不約而同地顯露出震悚的神情。
「你、你……你不是死了嗎?」
他驚恐地對那人說。
那人也驚恐地對他說。
腦袋嗡嗡,耳鳴作亂,戚檐什麼都聽不清,就連視野也逐漸變得模糊不堪。他湮沒抽完,還夾在指尖,料想是自個兒一時精神錯亂,也捨不得丟了那還沒抽到一半的煙。
他倚住巷牆直喘氣,要叫自己清醒些,巷深處卻忽地傳來舊時收音機里時常聽著的尖細嗓音:
「照鏡子,照鏡子,死人相撞如照鏡——照鏡子,照鏡……」
詭異的調子終於逼得他踩滅菸頭,慌忙往巷外跑去。好在沒有什麼東西抓住他的腳踝,他推開玻璃門衝進飯館裡也不過幾分鐘的事兒。
可他還沒來得及張口,先聽得好友一聲又一聲喟嘆:
「戚檐和文儕那倆臭小子還那麼年輕!」
「怎麼就都死了?」
第2章
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戚檐覺得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他垂下頭,看見自個沾了一身的污血。他的脊柱在清脆的聲響後斷裂,失去支撐的皮肉軟塌塌地滑落,露出經年遮掩的森森白骨。
戚檐在那棚戶區里苟延殘喘已久,總想著要死。
可活著,終歸是比死了要好的。
他今兒總算意識到。
面前那老同學的模樣也扭曲起來,臉頰上冒血的傷口迅速潰爛,一時間腐臭與血腥味相互交疊,直叫他想吐。然而待反胃感湧上來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只是在無謂地吐舌,脖子早就斷了,喉腔肆無忌憚地裸|露在外。
他身首異處,骨碌碌地在地上打滾的頭顱磕在牆角,再一次咔嚓碎裂開來。
這一撞,戚檐想起來了。
那早死的可憐小子,那同他玩不來的貧窮小子,那於校門前被捲入貨車車輪底下的小子,叫——
文儕。
***
骨成末,肉生蟲。鬼奴來,主兒樂。
坐高堂,莫飲湯,死人相聚把命言歡。
「來新人咯!——狗奴才還不睜眼看看主子?」
戚檐覺得眼珠子都給人挖了,臉上已沒有什麼眼鼻嘴的區分,卻還是試探性地掀開了眼皮。
啊,原來眼睛還是在的。
眼前模糊有道虛影,不知是什麼東西在左右晃動。那東西好似肥腫流油,又似乎骨瘦如柴,總之搖得人眼花。
還不等他開口,那東西先「呸」了一聲,罵咧咧開口道:「你們這倆邋遢玩意,還不快給爺把眼睜了!」
戚檐聽到身旁人開了口,嗓音低沉:「傻X我靠……」
「……」
飄蕩的光斑和黑點逐漸褪去,露出眼前紅布鋪的高桌,桌後擺著三張楠木太師椅,正中央歪坐了個戴著烏紗帽的神棍模樣的東西。
「你們這倆不知天高地厚的,朝主兒瞪著你那大眼做什麼?」
「叫人睜眼又說人瞪眼。」那滿嘴髒話的人,瞧著面前那團東西沒有一分眼白的黑豆眼,嘟囔道,「自己眼睛小,怪別人眼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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