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甚好,甚好啊!」
邱守成拿著那兩張紙,豁然紓解。
周鐵生在兩個家僕的監守下,收拾好了本就不多的家當。他沒時間和某人做個體面的告別,被催著漏夜出府。可在跨身上馬時,她還是追了上來。
她頂著糟亂的頭髮,衣服也亂糟糟的,一群婆子扯著裹腳布攆在後面,布上滿是鮮血。
沈素秋拖著血淋淋的右腳,奔跑上前,她拉住周鐵生的手,嘶聲哀求。她說鐵生,你帶我走,我求求你帶我走…….就算被槍崩了我也悅意。
周鐵生面無表情地回:「我已經和他商量好了價錢,你比妓女值錢,我很滿意。」
他將那張銀票冷冰冰地甩到沈素秋臉上。
女人霎時驚愣,沒想到他的嘴裡能說出這樣絕情的字眼。她像是被一棍子給拍蒙了,回過頭來再看那根沾滿血漬的裹腳布,竟也透著一股溫柔和可愛。
她鬆開那隻試圖跟隨的手,哭著跑回到宅院。偌大的邱宅即便入夜也是燈火通明,燈光透過無數扇軒榥與窗紙,被切割成無數銀白澄亮的方塊。寥寥曠地里,如同閃爍的冰糖。
周鐵生牽著馬繩,幻想著嘴裡有甜味,他看著那些冰糖哭了,哭得好傷心。
「這糖可真苦啊。」
沈素秋拿起其中一顆,放在嘴裡。
「雪樵,你說為什么女人都愛吃甜食呢?」
「大概是因為做女人都很苦吧。」鍾雪樵說,「做邱府的女人就更苦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默默品食著身前這碟子冰糖。百遍心經已經抄完了,傅如芸夜也解了沈素秋的禁足。可早前送去姑娘坡的信卻遲遲沒有回音。她問張少尉,張少尉也說總督大人還沒有回信。張啟明派人去姑娘坡探問,發現城門已經緊閉,整個辭水城進入高度警備狀態。城樓上架起了十多年沒用上的土大炮,當年就算段祺瑞的軍隊殺到辭水,也沒擺出這樣的架勢。
一股凝膠般的沉重瀰漫在辭水縣的大街小巷。
「你們聽說了嗎?新上任的縣令爺不到半年就被人給殺了。」沈素秋在抄手遊廊下聽到幾個丫鬟在諞閒傳,「是誰殺的還不曉得,就是那個理由蠻招笑。他們說這三年大旱都怪縣令沒改縣名,你看辭水辭水,辭是什麼意思?那不就是辭去、不要?那你都把水都給辭了,龍王爺咋還可能給你下雨?那起子亂民就把縣令爺給砍死了,還自己做了新石牌,辭水改成來水,福源滾滾來,明年龍王一定笑開懷!」
一群丫鬟們笑成一片,沈素秋倒怎麼也笑不出來。她的心如同這秋天一般,凋敝得近乎蒼涼,比當年某人丟開自己的手還要涼,她感覺自己像是又被丟開了一回。
管家爺風風火火地跑進府來,筆直往正屋裡去。他手上拽著封急報,看樣子正是姑娘坡的來信。
沈素秋登時來了力氣,托著丫鬟的手,快步往正屋趕。
各房人和府中上下老小全都匯了過來,大太太如芸高坐廳堂,急不可耐地接過管家爺的信,拆開一瞧,整個人暈了過去。
「夫人?!夫人?!」
堂中一片混亂。
「夫人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夫人…….」
管家爺和丫鬟婆子一起掐著女人的人中,沈素秋趁亂揀起那封信,迅速掃了一眼,不禁暗喜道:「別叫了…….老爺沒說怎麼處置毛五和周相……..」
「那他說了個啥!?」
一群人圍著沈素秋問。傅如芸被抬到那張松木製成的交椅上,意識逐漸清醒。
「這不是老爺的信。」沈素秋平靜地說,「這是總督大人的手筆。」
話音剛落,張啟明帶著憲兵隊轟隆隆地踏了進來。他也像是剛剛得到了什麼消息,心急如焚道:「總督大人傳來口諭,說姑娘坡發生暴.亂,邱老爺失蹤了!」
剛醒來的傅如芸又暈了過去。
屋裡烏啦鬼叫聲不絕,府中上下近百口人亂成了一鍋粥。二房的鳳霞代眾人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發生暴.亂呢?是皖系的軍.閥又鬧到關內來了?」
「不是軍.閥,是難民。」
張啟明面色嚴峻,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大家。
「前個夜裡姑娘坡坡下突然攏近十幾萬難民,他們舉著火把,一路從山頭燒到山尾。凡是所過之處,一片狼藉。甭管是樹皮、野狍,還是蚯蟲、螞蝗,只要是能進嘴的,全都十幾個人圍著撕搶。看樣子是從關外來的饑民,餓得實在瘋魔了,抓到活人就啃。老爺所在的山野別院很快也被他們席剿了一通,什麼桌子椅子全都啃掉了。他們就跟餓死鬼似的,一路朝辭水啃過來。兵荒馬亂間,老爺和眾人走丟了。新納不久的那個七姨太也不見了,據說有人看到她被活生生咬斷了胳膊,撕下了半張臉,七八個人趴在她身上茹她的肝子、腸子,吸她的血…….」
堂里有人不由聽得有些發嘔。
「看樣子,也很快要衝到辭水了。」
「完了…….都完了!」
大太太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應該聽到了張啟明所說的話,整個人淚流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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