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陽把他的墨鏡往下按了按,好看得到他那雙眼,然後嗯了一聲。
他在身旁坐下,兩人靠在一起。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顧晏津搖了搖頭,神色淡然。
「猜得到。」
很久沒去心理科複診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情況。
就像手上長了倒刺,或許一開始沒有注意,但總要做事、洗臉吃飯寫作業的,於是就這樣發覺了。
「怕你知道會是這個反應,才不敢來。」
邵庭陽回過頭,「你還好嗎?」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我是說以前。」他頓了頓,「你……害怕嗎?」
「怕、當然怕。第一次去心理科的時候,科內救我一個病人,冷冷清清……那會兒我還是個剛畢業的窮學生,打工掙的都不夠自己生活,確診的時候好像天都塌了,我一向要強,從來不肯接受自己的失敗,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缺陷、我人生的污點……但從接診室出來後,我就不怕了。」
「為什麼?」
「因為看到了繳費清單。」
這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卻讓邵庭陽心猛地一緊。
而顧晏津自始至終垂著眼眸,語氣輕淺得好像在描述一件全然無關的事。
「坐在接診室裡面的時候我為自己『不正常』而痛哭,走出去那一步看到那張單子時,我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吃藥複診的錢從哪兒拿?
大幾百的藥費,定期複診,還有15元的掛號費,我到現在都記得。每次走進心理科時要承受的其他人異樣的目光,就好像在提醒我是個異類。」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竟然還笑了笑。
邵庭陽喉嚨緊了緊,握住他的手。
「那你後來去看了嗎?」
「沒有。」顧晏津輕聲說,「對於那時候的我來說,窮比病可怕。但很快我就發現不吃藥好像也沒有什麼,我不必頂著心理壓力去一個我抗拒的陌生的地方,這病也不會死人,只是不開心的時候比別人多一些,熬著熬著好像也就熬過去了。」
後來他自己也做過一次測試,中度抑鬱轉輕度。
再後來一段時間,他工作很忙,但收穫也不小,顧晏津過得很充實,幾乎想不起那段時光。
再之後,他也有去過心理科,但不再認為這是他的天敵,吃藥不吃藥的也無所謂,足夠忙總能讓自己從泥潭裡掙脫出來。
只是有時候,他不想影響到邵庭陽,才會去重新開些藥,吃一段時間到下次開工,也就結束了。
顧晏津頓了頓,回握住他的手。
「這些事一直不想讓你知道,不是想瞞你什麼。只是我和什麼焦慮恐慌抑鬱的已經共生了太多年,有信心不會因為這些傷害你。在頭幾年,我經常後悔不應該去醫院看診,不知道的時候我還能假裝一下普通人。不說這些,只是不想你可憐我。」
他受夠了別人的憐憫、他身邊的人出於關心而產生的偏心和照顧。同情是一筆低自尊的債,顧晏津花了很多年才將這筆債還清,他不想邵庭陽也這樣。
他想在邵庭陽心裡留住自己最好的時光。
而不是一個可憐的、需要他施捨的人。
「我知道。」邵庭陽撫摸著他虎口處的皮膚,低聲說,「我是心疼你,不是可憐。」
心疼和可憐是不一樣的,心疼是同情,是感同身受,是理解,是安慰傾聽、是希望分擔。可憐是認定一個人的弱勢,是高高在上的施授者。
他曾經以為自己對顧晏津有可憐,但不是的,他不是給予者,是渴望被依靠、被信賴的等待方。
顧晏津卻說:「那我也不要你心疼我。」
邵庭陽抬頭看了他一眼,儘管這是句玩笑話,他目光里卻忍不住帶了點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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