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時已經是下午四點。
室內外溫差大,幾乎一下飛機就感受到了烘熱的氛圍。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去,但也不見多少日光,遠處的天際線壓著一片濃重的積雨雲。初夏未至,A市悶熱了許久,好像只等這一場涼雨冷風的降臨。
顧晏津從廊橋出來,頭頂戴著一頂鴨舌帽,短袖外面套著一件款式簡單的衝鋒衣,雖然不夠時尚美觀,但已經足以應對飛機上的冷氣和地表突降的溫度。
他樣貌並不差,甚至可以說精緻得不像是導演,放在普通人里也是鶴立雞群的程度。但A市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繁華都市,大街上閉著眼隨手抓一把都能抓到一堆模特和博主,更不要說機場這種地方時常有明星出沒,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路過的旅客掃一眼,也就收回了目光。
鈴聲響起時,顧晏津正在取行李。
「剛落地?」電話那頭傳來唐遙溫和的聲音,「一起吃頓飯嗎?梁映訂瞭望山樓說要給你接風洗塵,世傑他們也在,來的話我去接你。」
「別了,太麻煩。」顧晏津一聽就拒絕了,「你們好好玩,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他的回答唐遙早有預料,顧晏津看著強勢精明、片場上說一不二,但其實性格安靜內斂,喜歡獨處。別說飯局了,好友之間的聚會都常推拒。
他要是一口答應了,唐遙才會覺得奇怪。
只是這次顧晏津不見人的時間實在是太久,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是因為那件事。
聽他的助理說,去法國的前一個月,他把自己關在剪輯室里不出去,除了睡覺就工作,幾乎沒有放鬆休息的時刻。如果不是電影節逼迫著他往外走了一步,他現在的狀態……
「行。」唐遙收起思緒,笑道,「我就說你剛回來怎麼著要好好休息幾天,梁映非讓你來——」
他的話沒說完,忽然一陣嘈雜的聲音插了進來,人聲漸漸模糊。顧晏津剛按緊耳機,就聽見梁映笑著罵了句去你大爺的。
「老顧,躲著不見人算怎麼個回事?」梁映接過手機,語調熟稔,「怎麼,怕我們笑你啊?」
唐遙、梁映、他還有另外兩個朋友都認識很多年了,當年在學校的時候就一起熬大夜剪片子、互相客串做演員,是患難與共的好舍友、鐵哥們。畢業這麼多年,很多同校的人早就不來往了,但他們幾個的聯繫就沒有斷過,還是很深厚。
和他們聊天時,顧晏津的語氣明顯放鬆許多。
「是啊。為了電影宣傳搞了這麼大的動靜,熱搜鋪得人盡皆知的,結果啥都沒撈到,沒臉見人了。」顧晏津點他,「沒看我頒獎典禮都不參加就飛回來了嗎麼?懂點事,哥們。」
梁映直接無視了他最後一句話。
「嗐,這有啥?電影好壞哪有標準,全看評審審美。想當年咱顧導也是做過主競賽評委的,不需要這小小獎項傍身。」他點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更何況是我們這行,風口說變就變、太尋常了。」
「晏津,別往心裡去,反而傷了自己。」
梁映這話半真半假,是借著玩笑做開導,也是在點兩件事,顧晏津怎麼會聽不出來?他們幾個平日裡都很忙,幹這行的天南地北到處跑,可這次的聚會人竟然差不多都到齊了,恐怕也是想安慰他。
「我知道。」他心裡暖了暖,但仍舊沒有接對方的話題,只道,「我這兩天確實有事,忙……我總覺得《海潮》還是差了點感覺。」
顧晏津的剪輯團隊和他合作很多年了,彼此之間很默契,但或許就是太默契了,有時候總覺得差了些什麼。這話他一直悶在心裡,但既然開了個頭,顧晏津也沒有再瞞下去。
「我想趁著定檔前想再剪一版,我自己剪。」
一提到正事,梁映就收起了吊兒郎當的語氣。
「你就是太完美主義了。」他說,「我早說過,拍完剪完就不要再回頭看,你越看只會越不滿意,到最後折騰演員、折騰底下的人、也折騰自己。《海潮》我看了,唐遙也看了,我們都覺得很好,只是可能差了點運氣。」
顧晏津搖了搖頭。
《海潮》是不是差了點運氣,恐怕只有他最清楚。從開機以來劇組的拍攝就很不順利,但誰都沒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是來源於總導演顧晏津。
是曾經拿過銀熊獎最佳導演的顧晏津。
顧晏津從業不算短、但也不算長,今年是第十一年,大陸和港台有份量的獎項幾乎都被他收入囊中,除了國際獎項還有空缺外,他的履歷可以說光鮮亮麗、無懈可擊。
但就和任何一個有過佳作名作的導演一樣,顧晏津也陷入了無法超越、甚至逐漸下滑的瓶頸期。
《海潮》的燈光、化妝、攝影、音效這些團隊都跟他合作很久了,主角是老牌演員,製片和投資方對他也很信任,像這樣靠譜的製作班底已經很少了,但也是因為太好、太熟悉,才讓顧晏津無比的厭倦,他厭煩熟悉的題材形式、熟悉的故事內涵、熟悉的鏡頭表達,並且渴望在一次狂風暴雨式的衝擊中尋求突破,尋求靈感女神的降臨。
於是從製片到演員再到剪輯後期每個部門都被他折磨個透,所有人都在等他抓到所謂的『感覺』。最後拖到實在沒辦法了,演員沒有檔期、設備也燒預算,只能草草收工。
《海潮》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失敗在它太過中規中矩、像個精緻漂亮的花瓶,美麗卻沒有生命力。顧晏津很清楚這點,但他仍舊想掙扎一下,想看看能不能掙扎出這篇洶湧厚重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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